习惯一个环境,可能需要一个月,三个月,甚至是一年,可能你终究一定要适应这个环境,因为这毕竟不是大学的生活:有开学,还有假期;有相聚,也有别离。工作的环境,也许你只能这样安静地干下去,一干就是一辈子。
眼看快到月末,事后监督,一位王老太太风尘仆仆来到分理处,她的工作是查储蓄的账务,对于账务上出现的差错问题,给予储蓄柜台梓涵的这些同事严厉的批评,而且危言耸听地告诉他们,再出现类似的错误,工作饭碗将会不保。王老太在严厉批判储蓄柜员工的同时,忆苦思甜般地说起了她的人生历程,说她在工行解放办工作,就是储蓄科事后监督岗位,一干就是二十年,连自己坐过的位置都没有变动过,如今返聘华都银行还做这个工作。王老太的这种革命家史在其他同事眼里完全就成了笑话,梓涵感觉有些极度不适。他也在问自己:我会不会在这个分理处一干就是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呢?
九月二十号,对公单位结息日,就是将手工账页加总,运算,算出利息,填写利息清单,第二天给每一个单位入账。下了班大家就开始忙这个事情,储蓄柜台的同事都走了,对公柜一直加班到了晚上。月底,季末报表,又是一通忙活。由于梓涵打计算器的速度快得几乎超过龟速,以至于两次加班,对公柜都被他成功地拖累到了半夜,而且错误百出,在账页上有很多更正的痕迹,以至于聂雨汐看不过去,又重新抄写一份新的账页,一件简单的事情变成了复杂的事情,一件事情变成了几件事情,而这些都拜他梓涵所赐。
经历这些,他确实有一种需要痛改前非的想法,一定要在计算器练习上狠下功夫。他无意中发现,储蓄计息手册是练习计算器的好帮手,而不是通过练习用的翻打传票簿来练手。翻打传票簿是为计算器考试、比赛设计的,其设计原理是,假设你手头有很厚一叠传票,你需要翻阅传票的同时,准确计算出传票的累计金额,但是计算利息、季末报表,是纵向加总单位的计息总额,储蓄计息手册刚好符合这种特点,或者说接近这种习惯。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无厘头的,梓涵却十分受用。他明显感觉,自己的手指敲击计算器键盘的速度在加快,虽然经常出错。
与此同时,对公单位近期开户时有发生,开户的流程他也掌握了,比如,如何预留单位印鉴,开设新的账页,按照开户单位营业执照的性质编辑账号,在开销户登记簿上记录开户企业的信息。这些业务,通过观察、实际操作、翻看业务手册,他将那些特殊情况记录下来,自己也感觉有些渐入佳境。
对于值夜班,梓涵好像还是有些排斥。就是因为觉得这个事情是脱裤子放屁,完全没有必要,或者两个人值守,他可以值一周休两周,因为毕竟还有晓东和郑小冰,主任从来都不回家,完全可以常年值守。但这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你又不是主任,还轮不到你一个新入行的小员工提意见。
有时候,分行营业部的人会跑过来玩,四个人凑一桌子麻将,梓涵和晓东玩游戏机,甚至玩通宵,第二天瞌睡了,上班时间就趴在柜台上睡一觉,中午也懒得回家,在单位补一觉,晚上又满血复活,乐不此彼。
有了工资就有了赌资,尤其是发工资的日子。
营业部的孙纪宁、赵顺、贾宝林都是长乐路的常客,沙伟东也经常过来,他之前是营业部外汇科的科长,在营业部外汇方面是大拿。但是就在梓涵入行没多久,他和崔恒达两个人在外汇买卖方面做了一些私下交易被发现,受到了营业部大会批判。
那天下午,营业部及辖属网点的员工都过去参加他和崔恒达的批斗会,沙伟东用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念自己的检讨材料,不像是检讨,好像是在说本地相声。大家坐在下面听,有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当时参加会议的高行长严厉斥责:“这是什么时候?你们还能笑得出来?!我们的同志马上就快跨进监狱的大门了!你们还笑!李处长,孙主任,你们两个查一下,刚才谁笑的?给我把名单送过来!”
高行长这一厉声呵斥,使梓涵从头到菊花都紧张了起来,生怕刚才喜笑颜开的自己,上了两位大领导的黑名单。
接下来是崔恒达的检讨,一米八几大高个的他,平时那么潇洒、风流倜傥,此时此刻,说着说着,他竟然声泪俱下,泣鬼神、动天地,大家则面面相觑被惊呆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崔恒达同志的态度才是认识错误、痛改前非的正确态度!”高行长刚才温怒的脸上略微有了一丝欣慰。
沙伟东因此被免去了外汇科科长职务,由王乃田接任。由于沙伟东是主任的同班同学,在他被免职后,便经常过来参与麻将赌博。定义为“赌博”,也是因为梓涵曾经的一次惨输有感而发。一次,孙纪宁、赵顺、主任和他四个人,打了半晚上麻将,梓涵就输了50大洋,心疼的他一个星期没有恢复过来,而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那次竟然是他自己主动将家里一副精制的竹骨合成麻将拿过来,用自己带来的赌具输了个惨。主任肯定看出了梓涵的困惑,及时制止他企图翻本儿的行为,让沙伟东顶替了梓涵,而且还把梓涵欠自己的赌资一笔勾销了,第二天早上,他还买了丰盛的早餐,算是慰藉一下梓涵受伤的心。
沙伟东的牌技了得,打牌的时候和平时一样,总是笑呵呵的,即使他被免职以后依然笑呵呵的。但是他在牌场上赢得稳、准、狠,是牌桌上的常胜将军。他是回族,听主任说,如果不是来银行工作,他极有可能是回民坊上的第三梯队,将来发展成为阿訇也不是不可以的,那他就是民族领袖人物,成为统战的对象,说不定进人大、政协未必不是可能的。但是他说起这个事情,总会风轻云淡地微微一笑,说他没有想过。由于他的民族性质缘故,值夜班很晚了,此时大家便会骑上车,和他一起去大皮院或者麻家十字回民坊上吃夜宵。沙伟东的最爱就是回民的笼笼肉,而梓涵的最爱是炒面和牛肉馅儿饼。这种吃夜宵的习惯,使梓涵肚子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馋虫,下了班他也懒得回家吃饭,觉得家里的饭有些太过于清淡。中午他也习惯了在外面买吃的,而不是蹬着车回家吃。金康路凉皮店需要早早过去排队,梓涵认为,他家的凉皮是凉皮界的“劳斯莱斯”,孜然炒肉夹馍也是夹馍界的“米其林”。晚上他会去假肢厂前面的夜市吃饭,那里的夜市需要等到八点以后出摊,那里的炒面是他最喜欢的晚餐,如果再来一碗八宝稀饭,就堪称完美了。
忽然发现,美食完全可以治愈梓涵的精神内耗,他上班的时候也会总结,昨天吃的什么东西比较好,今天又准备吃什么好东西。于是唾液在他口腔中油然而生,还没到下班他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于是,他的脑海中会浮现一堆好吃的摊贩。
谈论吃饭,使他这种不接地气、充满着书生气的浮躁之人更接近人间烟火,在畅谈美食的同时,拉近了他和人民群众的距离,增进了他与同事之间的阶级感情。梓涵和主任好像不再那么别扭,以至于他经常因为早上跑到远处买吃的东西,回来晚了。但因为给主任带了吃的,得到的不再是批评和训斥,而是感谢甚至有些感激的成分,因为他也学会了请客送礼的,虽然这些小吃只是小恩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