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宦躺在卧榻上,口张的大大的,舌头从口中伸出来,大口大口的呼气,吴老先生上了年纪走到慢,被两个小斯左边一提右边一抓,脚不沾地的掖了进来,吴老先生道:你连个放咱下来,把咱咯吱窝夹的生疼,那小厮道:人命大事,吴老先生就屈就片时哩,从正门下了轿子,两人一直把吴老先生掖到金乡宦的卧榻,吴老先生道:快把咱的药箱放下来,那小厮把吴老先生的药箱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杨氏在旁急的上问下问,又在吴老先生旁边说道;咱只是说红锦得了吴老先生的便宜了,怎的就得罪佛爷了,把咱家老爷这般折磨,吴老先生道;奶奶糊涂,即是得罪了佛主怎的不叫那红姑子,黑姑子来再做一场法事,这把咱一顿掖的脚不沾地,咱又不是那龙王三太子脚下有那一对风火轮,说着从药箱里面取出一粒白色的小丸,把那白色的小丸放在金乡宦的伸出的舌头上,不下片刻那白丸融的就如米粒般大小,金乡宦的舌头也归位了,回到了口里,叫人把金乡宦翻个面儿,在金乡宦后颈处,用看着差不多有三四寸长的一根银针,下了大概有一寸深的力度,出来一股浓浓的黑血,叫人用纱布擦拭干净,又把金乡宦翻转过来,金乡宦此时呼吸也顺了,看着倒是像睡着了一样。
杨氏道:吴先生高术,敢问可是没事了?吴老先生道;不是给你们说过不要让他大喜大悲哩,今日又喝了点马尿,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那日你家小斯兴冲冲的来请我今日赴了你们这得生宴,咱与那小厮说叫他劝着你家主人打消这念头,转念一想那小厮哪里嫩劝的住主人家的意思,想是那小厮也没和你们说到哩,杨氏道;不消小斯说,就是咱劝也是一点没用的,他自己个儿非要说甚感念佛爷,红锦之类的话,泼了那命也要做这催命宴,金乡宦的那两个男孩儿坐在那椅子上一言不发,两个儿媳妇子,也是假惺惺的在那里长谈短叹的,还是金氏道:吴老先生求你救救咱父亲则个,不论多少银子,该花就得花,吴老先生道:你就是有金山银山,他金乡宦也是无福消受了,刚才咱不过是让他舌口归位,临走的时节走的舒畅些,这疢病本就是急症,药还没吃够,就这般喜乐,疢从表进入内,在加上那酒,直入心,再入那心脏膏肓之地,膏在上,肓在下,药力已是入不进去了也,除非那大罗金仙下凡,你就是把这世上的医人请完,也是找不来这人,哎!至多过了今晚,可以准备后事了。
杨氏道:上回咱老爷也是被冯太医与萧太医道让咱准备后事,是您吴老先生说准备甚后事,还有的救,今日怎的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哟,说着哭的泪如雨注,金氏道:咱的爹爹哩,你怎的不听吴先生的话,咱金家没做甚没天理的事情,老天为甚要如此对你?劝她娘杨氏不要伤心过度,即是吴老先生这般说了,想是咱爹是劫数难逃了,金家的两个男子听了忙忙的出去与那一众人说自己的爹活不成了,那金大儿道:吴老先生下了死令了,说咱爹活不过今晚,大家散了吧,没得是想留在我金家与咱爹送葬哩,杨氏与吴先生了二两银子,叫人送吴先生回家,金氏又吩咐家里大小,把本来用做喜寿材的棺椁从新拿出来,准备放他爹,刘乐天见状与刘知县道:多半是活不得了,咱先回去,就是死了,还是要来通知咱家的,咱见机行事,刘知县道:也好,家里的主事之人要死了,招呼也是打不得一声的,直接就走了,金家哪里还照顾的过来众人,一场好好的喜事,不出一天,变为白事,却是令人不甚唏嘘,赵黄爷听见金大儿这番话,心下好生不快,进了那金乡宦的房间,对着床上不省人事的金乡宦道:从儿时的玩伴,到现在哩,这人正直壮年怎的说走就走,咱是不相信的,这不还没咽气哩,咱去请长山镇请那神医,叫全不全,他有抢命九针,是这华阳县有名的神医。
杨氏道:这长山镇离咱上林镇就是脚程快也要不下一日的路程,咱老爷等不住,赵黄爷道:这才晌午,骑府上的肥马,叫上你府上的小斯,咱与他一起去,杨氏道:今日这众人只有赵黄爷与我家老爷最为相厚,哪有一个人进来关心过我家老爷的死活,人还好时一个个称兄道弟的,这人还没走都做的这般浇离的事情,怕是指望咱老爷快快死哩,赵黄爷也不消的费那神了,都是咱老爷命中有数,吴老先生已是神医了,再来也怕是不行,况且路途遥远,人马去,回来已是明日了,赵黄爷叹息了一声说道:咱今日等到晚上再看看,杨氏道:赵黄爷还是回去,咱这府上已是这样,怕没空照顾赵黄爷哩,赵黄爷道: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咱再这屋守着金爷,不劳分心,杨氏道:谢赵黄爷。
金府的人都散完了,只留了赵黄爷一个咱金家受着金乡宦,刘乐天一行人回了刘府,刘知县把金乡宦的事与曹氏说了个详细,曹氏道;他不是捡了一条命哩,怎么就一天又这般了,你没进去看看他甚样?刘知县道:有甚看的,吴老先生已是断了死期了,说是熬不过今晚,看死人作甚?曹氏道:你和他这般要好,不去看看说不过去,省得那杨氏记恨,做些表面功夫还是要的,刘知县道;哪里与他要好?不过是看在他兜里的钱,至多不过明日死没死都知了,那时还不是要过去哭个丧嚎叫一番,咱儿说了他金乡宦一死,他的家产有咱刘府一般,到时你那比都是喜的,曹氏道;你做你的好梦,人家有儿子不是绝户,刘知县道;他那两个儿子都是脓包,不及咱乐儿一根手指头,曹氏道:赵黄爷与姓金的交情深厚,怕是容不得你这样做,刘知县道:他赵黄爷已是自身难保,还顾的着金家,妇人只见,曹氏道;赵黄爷犯了事了?他家大儿在做翰林,犯了事也是没事,刘知县道:翰林就是个拿笔的,哪有甚实权,他整日在在面前说他那大儿,贬低咱乐儿,现有把柄在咱手上,时机一到,就是搬不到他,咱也叫他断去一足,自顾不暇还有闲心官金家的事?今日又在众人面前说咱刘家带了纳的去,叫那些头面人物笑咱刘家,曹氏道;该,咱丢不起那脸子,装了病不去,他有甚把柄在你手里?刘知县道:妇人家整日压着自己丈夫不说,还想当司晨的鸡,与你说这些男人之间的事情干甚,曹氏道;你那般肥圆的肚子,咱也是好久没压你了你,还是叫你那外面的私窼子好好的压你去,压的你可舒服哩,你不说咱还不稀得听,刘知县道:老没正经的婆娘,谁与你说的是那事,你就是想压咱,咱也是不要你压的。
叶姨回到下处,想着红锦与她通报平等王爷,心里就是高兴,但一想到那金氏说那些辱她的话,心里那高兴儿被那怒气冲没了,与刘乐天撕闹,弄得刘乐天不甚烦躁,叶姨道;你甚时候把俺扶了堂上去,现下肚里有了男子,为甚还不把俺扶正?俺要住进那东面去,那里有单儿的灶,咱想吃甚,唤了丫头子与咱做就是了,何必与婆婆一起,还有俺看见姓蔡的就烦躁,刘乐天道;等你生下儿子,咱立马休了她,与你同去东面那大屋,现在咱娘不许哩,叶姨道;堂堂的男子汉,怎甚事都要与他娘商量,还能做甚大事,刘乐天道;放你的屁,咱为你做的还少了哩,咱在这刘家就是皇上,甚事听过咱娘的,咱爹都是听咱的口风行事,如是我听咱娘的,现在你还在那青红楼池做妓女,哪来你现在这般享受?叶姨道:自打进了你刘家的门儿,妓女,婊子这污词都没断过,敢情俺是自愿当那妓女的哩,好没良心的郎君,说这话怕拍伤俺的心,就是肚里的也是不愿意有人这般说她娘的,拿起双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肚皮,口道;不要也罢,还是叫人这般的作践,妓女生出的儿子,娘老子抬不起头,做儿子的更是个乌龟,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不如死在腹中一了百了,刘乐天见状拉开叶姨打自己肚皮的手,马上下话道歉的说道;再不说了,过几日就休了那婆娘,让咱姨姨做那少奶奶,你打坏了咱的儿,做不出成那少奶奶了哩,说是明日带叶姨去挑几件可心的衣裳,可心的珠玉,用这华物装扮她那担不起的身子。
那小节儿看着刘乐天这般哄着叶姨,回来这几天说的那些镯子,戒子,一些也没兑现,今日看着听着刘乐天要与叶姨卖珠玉,衣裳,她这种货色,还想叫刘乐天休了蔡姐儿,扶她上堂?好不要脸的娼妇,气的小肚子咕咕的叫,恨妒那叶姨如毒蛇一般,死死的盯着叶姨,倒不是刘乐天不给小节儿买他陈诺的那些物件,只是那刘乐天本就是个花丛中的浪子,哪里记得这些?把真心如是交与刘乐天这般男子,不如喂狗来的实在,蔡姐儿即是那前车之鉴,叶姨不过是贪他刘乐天的财,势,哪有一点真心给他?小节儿道是喜那刘乐天,只是那喜欢中夹了太多的沙子,哪有蔡姐儿当初爱刘乐天那般纯粹。
小节儿怒从心中起,见刘乐天出了门,自己走道叶姨旁边,扯了个嗓子,把姨姨两个字说的即响亮,又长声,要交那叶姨心里明白自己是那姨姨的命,做不得那少奶奶,可这提醒那是伦都到你个小丫头子来说的,做事前可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忍忍也是好的,做那鸡子碰石头的事情作甚?那叶姨听了这声响亮的姨姨,想到今日金氏如何辱她,她叶姨不敢向那金氏发作,向你这小丫头发作可是一点不含糊的,骂到:来了这一两年了,就是那十王殿的宝禅师傅也是一口一个奶奶的喊着,你可是连那秃头的尼姑都不如哩,好个小贱人你怕这刘府不知道俺是那姨姨哩,要你这般大声的说,贱婢生养的贱货,今天俺要打的你跳,你如是敢跑一下,把你头发也剃成尼姑,打发了卖与私窼子家,叫小腊梅去找针来,小腊梅把针与叶姨拿来说道:奶奶针给你放着儿了,叶姨道:好鹦哥,学得好,叫声奶奶不吃亏,小节儿道:奶奶咱错了,不敢了,饶小贱人一命,叶姨道:你才知你是小贱人哩,晚了,拿起两根针,狠狠地去戳那小节儿的胳膊,大腿,戳的血点一片片的,密密麻麻的,小节儿疼的叫爹叫娘,那三个小丫头子一点也不敢来劝叶姨,足足的打骂了半个时辰,把那叶姨胳膊都打酸了,挨打的人还没累,倒把打人的人累着了,也就住了手,出门坐轿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叶姨一屁股累坐在凳子上,身子虽是累着了,口里还是不断地骂,把小节儿祖宗后代按着骂了个遍,又叫不许叫人来医治,两天不许吃饭,贱人的命也是贱的,过不几天就好了,活该一辈子当丫鬟服侍人,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刚过了子时,金乡宦忽然做起来说自己想吃黏米团子,叫下人赶快去与他做,赵黄爷喜道;咱就说你福大命大哪有这般容易死?唤了忙前忙后的杨氏过来,喜道:咱就是说咱金爷的活,问丫头子要黏米团子吃哩,杨氏道:不当家的,完了,怕这次真如刘知县说中的,是回光返照,金乡宦两眼摄人,眼珠反光呈现淡青色,看着渗人,与赵黄爷道;还是你厚道,今日受在咱床头上,看着咱,咱没醒时间都知道,你们说那些话,咱也听得见,咱想醒来与你们说道说道,可就是醒不过来,现下醒了咱只想吃碗黏米团子,赵黄爷道;与你做去了哩,等你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儿就好了,这时候金氏听见爹爹醒了也进屋来了,金乡宦与金氏道:我儿床前来说话,金氏掇了一把凳子坐在金乡宦床前,金乡宦道;扶我起来坐着,咱要与闺女说几句,金氏哭到:爹爹说,女儿听着,金乡宦道:咱这一辈子除了喜结交权势,豪生,咱金家做的营生一路顺风顺水,那些攀缘挤兑人的生意场上之事,咱都做过,咱的底线就是再没做过那伤人命的事情,你两个哥哥都是不中用的人,只有你这个闺女从小是个要强的人,对咱和对你娘都是真心,咱知你要强从小没让你多读几本书,爹爹是怕那女子多才要强终究不是好事,金氏道:女儿都已经嫁人了,爹爹还说这些作甚,等爹爹养好了身子在说,金乡宦道;今日不说怕是来不及,那一屋子的人都知金乡宦是真回光返照。
赵黄爷也忍不住眼泪噗簌簌的往下掉,金乡宦道:我儿爹爹早知如此,后悔没让你在要强点,金氏哭道:爹爹为何?金乡宦道;咱这多的营生,我一死,无人做主,你大哥和二哥两个媳妇子定是要逼这你娘分家分产,你是嫁出去的闺女,到时候你怎处?就算是家里的狼防住,还有外面的狼,都看着咱家里的财产,想来得这一份,那刘家儿郎与咱家走的最近,不啻与赵黄爷家,刘知县与刘家儿郎两人都是狼行狗走之人,我一死,他定要打咱家主意,赵黄爷道;别看他是这华阳县的知县,如是敢打你你家的主意我赵黄爷第一个不干,金氏道;刘哥儿和刘伯伯应该不至于如此,金乡宦道:我儿你虽要强,但是人情和看人你是半知不懂的,为父好生担心你这点,赵黄爷咱与你光屁股小儿,弁髦未成都再一起玩耍,求你看在咱的薄面上,照看咱闺女,咱现今要把咱的营生全部交给俺闺女和俺女婿,求你对她指点则个,每年咱闺女挣下的银子,绝不少你赵黄爷一份,赵黄爷道:甚银子不银子,老金你放心,谁不看顾咱侄女,谁是忘八养的,金氏道:咱一个女流之辈,怎担得起这偌大的家业,咱在家里学阁楼之女绣花,做针黹,当不起,金乡宦道:咱这是不得已,咱也没料到咱这么快有这天,如是这家不交与你,你两个哥儿两个嫂子,再加上外面的虎狼,不出半年咱华阳金家,就此陨落,金氏道;咱甚事都不通,金乡宦道:天下之事都是从不通到通,泥则病,权则通,只要你答应爹爹,去做了,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这要强的性子,你想你真喜做那女工之事?你的丈夫咱看着也是个成事的男子,叫他和你一起,你俩定是能撑起咱金家,再加有赵黄爷的帮助,谅出不了甚大事。
金乡宦指了指床下,告诉金氏床板下有本帐子叫金氏取出来,金氏顺着床板用手去探,摸着一个布匹包裹的东西,与金乡宦道;爹爹是有个物件,粘的牢牢的,金乡宦道:闺女你使点劲把它揣将出来,叫杨氏去把门从里面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