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费尔曼皇宫, 花团锦簇的王庭中央,矗立着一棵巨大的银枫树。据说,这是费尔曼公国的圣树,历经千年,不曾衰败。 卡尔孤身站在树下,望着花/径中并肩而行的一对璧人,其中那名面无表情的绝色女子,便是他发誓用生命守护的誓约者。 王庭一隅,负责清扫的女仆围在一起,低声谈论近日王都里的传闻。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陛下想为凯德勒王子向莫莉大人提亲。” “没错。莫莉大人是圣殿养大的天选勇者,也难怪陛下会心动了。最近皇宫里多了不少来访的使臣,好几个国家派来了年轻的皇族,还不是打着外交的幌子,私底下却在追求莫莉大人。” “咱们王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八阶狂战士,又是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份高贵,哪用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咦?说到身手,莫莉大人的骑士好像快迈入宗师境界了?” “嘘,小点声。我告诉你,那人曾经是魔族奴隶,身份低贱得很。也不知莫莉大人是怎么想的,竟把这样一个人带在身边,万一触怒了光明神,因此降下神罚就惨了。” “什么?那人是魔族奴隶?!难怪他的眼神那般可怕,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吓死人了。” “宗师境界可不是轻易能达到的,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都迈不过那道界限。他要是真有那种运气,也不至于出身那么低贱了。” 就这样,话题一下子从凯德勒王子的婚事,转移到了奴隶骑士身上。 女仆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以为王庭另一头的骑士听不见她们的议论,却不知卡尔身为准圣级别的武者,千米之内的动静,根本躲不过他的耳目。 卡尔听过无数类似的评论,一颗心早已千锤百炼,不会轻易为之动摇。 只是这一次,看着远处凯德勒王子的笑容,他却开始质疑起自己来。 他的眼神……真的令人不适吗?莫莉会不会也觉得他很可怕? 不远处,凯德勒王子指着路边花草,一样一样为身边人解说。 莫莉穿着一身华丽的法袍,静静站在一旁,仔细倾听他的说明。 卡尔藏在十几米外的树影里。 每当莫莉会客的时候,他就会退开一定距离,不远不近,足以给访客留出空间,又不会影响他的守护职责。 午后的阳光极尽温柔,为王子俊美的容颜染上一层光晕。在他充满磁性的嗓音里,莫莉感受到了许久未曾品味的宁静。 不知不觉间,她的唇角微微一弯。 这个笑容一闪而逝,却未被时刻留意着她的卡尔错过。 她的笑靥,像是掺杂蜂蜜的剧毒,刚从里面汲取到一丝蜜意,又被疯狂的嫉妒所盖过,化为穿肠毒/药,烧尽他的五脏六腑。 原以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恪守一个骑士的本分,却没想到,有些疼痛,就连早已习惯受伤的他也无法忍受。 卡尔终于按捺不住,向前迈进两步,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察觉到他的动作,她转过头,对他摆摆手,吩咐道:“凯德勒王子邀请我参观皇室藏品。接下来半天,你就自由行动吧,不必跟在后面。” 骑士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战铠冰冷,掩去他的表情,银叶纷飞,像一场泛着寒光的冷雨。 骑士孑然一身,站在叶片织就的雨幕中,目送珍爱如命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相携而去。没过多久,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任他如何张望,都不曾再次出现。 绝望迎面而来,染黑周围一切。 繁花似锦的王庭,玉石砌就的宫殿,高耸入云的银枫……所有事物渐渐褪去色彩,化作扭曲的黑色线条,好像无数疯狂的舞者,围绕着他不停跳动,不停旋转,令他头晕目眩。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抢到手里的东西,不尽快打上记号的话,又会被别人偷走…… 他正在努力辨认,声音的主人是谁,就在这时,莫莉忽然从黑色线条中跳了出来,一头钻进他的怀里。 莫莉在他胸前抬起头来,露出美丽的面容,清冷的表情带着几分委屈,低声问他:“卡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卡尔立刻就要否认,谁知,他的喉咙却像被铁水浇铸过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想抱我,不想要我,那就一定是讨厌我了,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喜欢你了。我要去找凯德勒,跟他在……”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骑士噙住了双唇。 妒火烧光了卡尔的理智。 他褪去铠甲,将莫莉狠狠压在身下,肆意地亲吻爱抚。 不知过了多久,肿胀如铁的下/体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难以言喻的快感传来,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第二天清晨,卡尔从梦中醒来。 淡金色晨辉透窗而入,映亮丁遥面颊,在她眼帘下勾勒出羽扇般的睫毛阴影。 卡尔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是丁遥的卧室,他正躺在床上,盖着轻薄的蚕丝被,额头上还有一小块半湿的毛巾。 在他旁边,丁遥坐在地上,头倚床沿睡得正香。 除此之外,木地板上有一盆冷水,床头柜上搁着一块用过的浴巾,还有一只空水杯。 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切,卡尔不由得拧起眉头。 在迪塞尔之眼的影响下,他既无法全力施展斗气,又不能彻底放开左眼的封印,否则就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明明他才是守护别人的那一方,却连累誓约者多次为自己担心,甚至反过来要她照料,他真是个不称职的骑士。 想到这里,卡尔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正准备起床,却发现在被子底下,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大腿根部还黏着一堆可疑的液体。 霎时间,骑士记起了梦中的一切,浑身不由得一震,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春梦!而且是在丁遥的眼皮底下! 他甚至在梦里到达了顶点……也不知道她当时是否醒着,有没有看到他的失态? 应该……没有吧?否则,她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睡在这里。 卡尔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浴巾,飞快裹在腰间,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从另一侧下床,又把被子重新铺好,遮住床单上那滩东西。 卡尔绕过床尾,走到丁遥身边,用健壮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抱起。 丁遥的身体忽然一动,眼睑轻颤,在睡梦中呢喃了句:“嗯?卡尔……” 卡尔顿时僵在原地。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怀里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方才松了口气,接着之前的动作,把她抱到自己房间,小心安顿下来。 替她关好房门后,卡尔一阵风似的刮回丁遥卧室,着手消灭罪证。 他为难地看着床褥,两秒钟后,修长的五指按上床沿,斗气奔腾,钻入床板,将沾染秽物的床单被套,连同双人床一起化为齑粉。 金光消散,双人床的位置空无一物,整个房间变得十分空旷。 卡尔启动空间戒指,取出一张华美的精灵族花床,靠墙放在卧室里,然后挥舞细剑,快速切去四边床柱,削平木料表面宝石装点的雕纹。 在他的“雕琢”下,精美花床很快变成了简陋的木板床,同被他毁去的那张颇有几分神似。 卡尔满意地点头,用斗气销毁地上的宝石木块,然后取出床上用品,飞快铺在床上。 他又想到,丁遥是体质异能者,嗅觉格外灵敏,连忙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为房间好好通风,尽快散去异味。 紧接着,卡尔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卡尔开始收拾房间。 丁遥不会做家务,又缺乏照顾病人的经验,整间公寓里,到处是她手忙脚乱中造就的灾难现场。 浴缸里的水很满,上面漂浮着毛巾、塑料靠枕和冰块包装袋。旁边瓷砖上,满地都是她用蛮力撕开的衣物。 过道上有好几处水渍,显然是她端着脸盆打水时,不小心洒落的。 比起卧房和浴室,厨房里更是乱七八糟,弥漫着浓浓的焦味。 料理台上有三个空快餐盒,从里面残留的痕迹中,依稀能看出是两盒米饭,一盒炒菜。 左灶台架了一口炒锅,锅里是一团炒糊了的菜肴,要观察得非常仔细,才能从焦黑硬块的形状中认出来,这原本是一份青椒肉丝。 右灶台上,是一只中等尺寸的不锈钢锅,装满干硬发黑的米饭。 水槽边扔着一个小碗,里面有小半碗焦黑的米饭,中间被人挖了一口,然后连碗带勺扔在了这里。 卡尔在厨房里转了一圈,马上推测出,昨天丁遥从外面买来了快餐,回家以后,她想要把饭菜加热一下,结果却弄成了这样,估计一整个晚上,她什么也没吃着。 卡尔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如果换成别的男人,大病一场后醒来,发现家里被人搞成这个鬼样子,一定会恼火万分,乃至大发雷霆。 可是,卡尔却没有半点不悦,相反,看着凌乱的房间,他像是吃了枫糖一样甜蜜。 三年以前,他还如梦中一般,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忍受求而不得的煎熬。现在,他却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品尝爱情的美妙滋味。 为此,他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距离,从侍奉光明神的圣骑士,沦落为半人半魔的怪物。 即便这样,他依旧甘之如饴。 房间里的混乱,落在他人眼里,是另一半不通俗务,懒于持家的结果,可在卡尔看来,却是丁遥努力照顾自己的铁证。 卡尔面带微笑,一边收拾厨房,一边把丁遥烧焦的食物,连同炒锅和不锈钢锅,一同放进了空间戒指。 等打扫到浴室的时候,他又收起被她撕碎的衣服,统统藏进戒指里,连滚落在旁的纽扣也没有放过。 卡尔在戒指里辟出了四分之一的空间,用来收集所有与丁遥有关的藏品。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就连丁遥也不知道。 丁遥睡醒的时候,卡尔已经收拾完房间,还为两人做好了早饭。 丁遥洗漱完毕,刚在餐桌边坐下,就朝卡尔低喊:“你昨天吓死我了!迪塞尔之眼是魔族遗物,你怎么能用它呢?以后千万别这样!答应我,好不好?” 她气呼呼地看着卡尔,表情十分生动。 难得看到丁遥激动的样子,卡尔胸口仿佛有温泉水流过,从里到外说不出的舒畅。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应承下来,而是解释说:“丁遥,我有自己的考量,没法答应这个要求。只能向你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迪塞尔之眼。” 丁遥当然知道,卡尔所谓的“万不得已”,指的是哪种情况。 她皱起眉头,又问道:“卡尔,你坦白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我一遇到危险,你不管多远都能感知到?” 卡尔心头一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回答:“这是迪塞尔之眼的作用。它在我们之间建立起链接,让我能单方面感知你的位置,并且警示危险。我正是通过这个能力,定位到这个世界,从奥丁大陆追过来的。” 他不准备告诉丁遥真相,以免她在遭遇危险时,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他发现实情。 丁遥果然没有起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卡尔两眼,低头喝了两口瘦肉粥,然后又看向卡尔,脸上表情变幻。 纠结了半天,她终于开口道:“那个……卡尔,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卡尔目露疑惑。 丁遥咬咬牙,一鼓作气,抛出自己的猜测:“只要我变得足够强大,你就不用拼命保护我,弄得这么狼狈了。我仔细想过了,要利用迪塞尔之眼,取回莫莉的力量,最快的方法就是……就是……” 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卡尔下身,想要用这种方式,向卡尔暗示她的意思。 卡尔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丁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按捺下心头悸动,深深吸了口气,沉声拒绝道:“不行。有人告诉我,你们国家十分传统,最亲密的举动必须留到婚后,否则就是对女方的不尊重。丁遥,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让你做最美的新娘,好不好?” 丁遥握紧了勺子。 她真的,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混蛋,向卡尔灌输了这所谓的“Z国传统”。 要知道,奥丁大陆十分开放,如果按照那边的习俗,他们早就滚到床上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两人中间横着求婚、父母同意、婚礼三座大山。 丁遥恼怒地想要磨牙。 但是,她在卡尔面前,脸皮向来薄得很,于是只好默默地生着闷气,埋头喝光肉粥,把勺子往碗里一放。 然后,她跟卡尔打了声招呼,准备找白茉莉支招去了。 看见卡尔拿着外套跟到玄关,丁遥赶紧摆手,对他说:“我今天约了人谈事情,不方便带着你。你就在家里休息吧,千万别跟过来。还有,午饭我可能在外头吃,不必等我了。” 开玩笑,她哪能让卡尔知道,自己是去找白茉莉,研究勾引他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啊! 丁遥心虚地换上靴子,一溜烟出了公寓。 卡尔敏锐地嗅到了,通过灵魂链接传过来的,谎言的气味。 望着重新合上的防盗门,鬼使神差的,他又想起了梦中的场景,脸色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