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彻底忘了自己找他灌汤婆子的事情,睡在了他房间。 被子很暖,许蔚然从后面抱着她,把她完全收拢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抱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紧,她听见他的心跳,沉沉的有些发闷。 等她复述完家务的步骤,眼皮已经很重。他逐一纠正她错漏的地方,想了想觉得还不够,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她脑袋一歪,靠在他颈窝那里睡着了。 呼吸绵长而均匀。 许蔚然抱着她没有动,等她彻底睡熟,才轻轻地把垫在她脖子下的手抽出来,打开另一侧床头灯,光线调到最低档,无声地收拾东西。 许成周明天就会回来,办完离婚手续后把他接去平城。他即将见到他的生身母亲,以及他那年仅四岁同父同母的妹妹。 他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就要离开他生活了。 许蔚然根本就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之前把她保护得太好,她什么都不会。母亲的工作省不得要出差,他赶着最后这点时间教她家务,至少她一个人的时候能应付过来。 * 次日,庄青一大早就出了门。 许蔚然把那叠手写的备忘录装订好,被子里的许悠还在睡觉。他侧身过去看她,细细的眉,长长的睫毛,鼻梁又挺又翘。 他捋开散落在她额前的碎发,指腹轻轻描摹她秀气的轮廓。最后,捏在了她的小鼻子上。 许悠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蹙眉,她移开他的手,翻过身继续睡。但没过几秒,鼻子又被他捏住;反复几次。 “呀。”她拖长声音,烦躁地揉了揉眼睛。 他揣度好久的话一时梗在喉咙,说出来的只有平淡如常的几个字:“起来了。” 许悠感觉自己的眼眸又干又涩,她抓过放在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间才八点刚过,对处于寒假模式的她来说实在是太早。 “不要。不起。”她把被子往上一拉,蒙过头顶。 搁在以前,许蔚然肯定留她继续睡;现在的他却不知作何感想。 他还有四个小时就要走了。 “由不得你。”他掀开被子,把她从床铺抱起来,罩上毛衣和外套,一路送到卫生间,摁着她洗脸刷牙,然后连拖带拉地拽进厨房。 “今天教你煮挂面。”许蔚然说。 锅里加了三分之一的冷水;他把着她的手,打开煤气和炉灶,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洗菜择菜,将肉切片。做完这些后,他才放开她,径自去拿架子上的鸡蛋。 他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可许悠依然能感觉到他很不高兴。她也想不通自己哪里惹他生了气,非要教她做这些折磨人的家务;以前她最好奇最想学的时候,他都是不让她碰的。 “你的饭量,小半扎面条就够了,大概是这么多。”许蔚然把挂面分出来,给她握在手里感受分量,“放进去马上搅散。” “鸡蛋先敲出缝隙,”他往锅沿一敲,蛋壳应声而裂,“然后顺着缝隙剥开。” 许悠跟着学了一次,她敲得太轻,没敲开;第二次又敲得重了,鸡蛋带着一半的壳儿滑进锅里,他只得用汤勺捞出来。 “再试。” 锅里已经有两个鸡蛋了。许悠想说吃不完浪费,但见他一直盯着,委委屈屈又拿了一个。这次没有出岔子;她两只手都沾了蛋清,滑腻腻的。 “我不想学,你为什么要教我。”她边洗手边咕哝。 “以后我不在这里,妈妈出差,谁来给你做饭?难道你要饿肚子吗?” 许悠怔住了。 许蔚然没再说话,甚至没再看她,按顺序将其他食材和调味料放进去,烹煮后拌匀,然后关火盛盘。 香味弥散在空气里,许悠常用的那只小平碗还是被装得很满;一如往常他叫她吃早餐时,她嫌多的那个分量。只是这次没有他的,她也没办法分出去了。 “……你为什么会不在?” “昨天晚上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是妈妈的孩子,不可能跟她。” 许悠还以为他做了什么错事,母亲气急了才胡乱骂的,没想到是真的。 父亲出轨其他女人,在外面有家了,他就是父亲跟那个女人生的,所以母亲才会大哭大叫地要把他赶出门去。 她安静许久才消化这个事实,怔怔地问:“你要跟爸爸吗?” “中午他会来接我。” 许悠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眸已经是满眼泪水:“……那,我也想改成跟爸爸,可以吗?” 他眉心微动,唇边的笑又暖又伤:“不怕他打你?” 她犹豫片刻,双手捏着他的袖子说:“有哥就不怕。” 看得出她是真有这个意思,许蔚然的呼吸也开始酸涩起来。 许成周的出轨对象是大学时的初恋情人温琳;他不喜欢庄青,也连带着讨厌许悠,现在只等着离婚后带温琳去领证,给他们的私生女上户口,怎么可能愿意把许悠带走? “这可不行,妈妈离婚后就只有你了,你改变主意跟爸爸,单留她一个人,她会很伤心的。” 他摸着她的头:“以后和妈妈过,要听话,别惹她生气。” 许悠睫毛微颤,不吭声。 “这个要收好,不会的时候拿出来看。”他把誊写的那叠备忘录折起来塞进她棉衣的衣兜里,又将一只鼓囊囊的布袋子递给她。 “奖励提前给你了,答应哥的都要做到,知道吗?” 她轻轻把袋子打开,里面全是她喜欢的心形大棒棒糖,可乐味的,雪碧味的,沉甸甸的一包,数了发现竟然有十六只。 难怪她之前去超市没能买到,他把剩下的那些全都买走了。 许悠再也没有忍住,肩膀猛地一抽就开始哇哇地哭。他把她抱在腿上哄,她却越哭越凶,那眼泪就像秋雨似的绵延不绝,蹭在他胸口的衣服料子上,很快浸湿一片。 “我还是想跟你去,不想留这里……” * 到中午的时候,许悠的眼睛彻底肿了。 许蔚然想尽办法都没能让她不哭,他哄到后面只觉得心酸,抱着她一言不发。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到别离的位置,周遭的空气沉重了一瞬,两人都听见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庄青苍白着脸色开门进来,外面站着西装革履的许成周。染黑的头发上了发蜡,目光清明,神采奕奕;他并没有踏入这个家门的意思,只是闲适地把手插在西装口袋里。 “蔚然,走了。”柔和的语气,讲究的打扮,无不显示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许悠已经从许蔚然的腿上下来,仍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父亲像往常一样彻底忽视了她,她之前的那些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母亲冰冷的眼神让她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哥,别……”她拼命摇头,抓着他的衣服乞求,哭花的脸皱成一团。 许蔚然的外套被抓得全是褶皱;他眼尾微红,俯下身,最后揉了揉她的发,轻不可闻地说了个“乖”,就拿开了她的手。 她感觉到他指腹微凉的温度,还有那薄薄的一层茧。 “哥!……” * 许悠无法形容那种感觉,身体像是被咸咸的眼泪灌满了,盐分像硫酸一样侵蚀她的内脏,她越哭越难受,嗓子也喊哑了,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连续不断的哭声像火种一样引燃了庄青压抑的怒气。 “哭什么?嚎什么?!被那个狗杂种迷了心窍了!那两个畜生是一国的,你还想跟着他们去,你怎么这么贱啊!……” 许悠被揪着头发打,又疼又怕。她的猜想是对的,母亲已经变了,变得比父亲还要可怕了,这在她打许蔚然的时候就已经透露出些许端倪。她捂着头皮,喉咙里沙哑的哭声没有止住,脖子一缩一缩的。 庄青越看越气,抽得也越发狠了,许悠哭着求她别再打,她已然气红了眼,直抽到体力支撑不住才停。最后那一下没有拿稳,棍子飞了出去,重重打在许悠的背上,她身子一晃就往前摔去了,额头磕向了矮柜的尖角。 “咚”的一声响,仿佛惊雷般,庄青满脸青白,木木然怔在原地。她的神情呆滞而又空洞,背脊微微弯着,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始终没有往前一步。 许悠好容易才用手撑着身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前冒出很多忽明忽暗的闪光点。有什么液体从额头淌下,划过眉毛,就要流向她的眼睛了;她抬手去抹,才看到暗红的血,带着浓重的腥锈味。 她脸色苍白,眼周还是通红的,绕过庄青往桌子那边去了,椅子上还放着那个装满可乐糖的布袋子。她把袋子紧紧地抱起来,揣在怀里。 庄青的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客厅剩下许悠一个人,家里恢复安静了;桌上的那碗面已经冷透,汤汁被彻底吸干,涨高起来,看着让人没有食欲。 她拿起筷子,一边哭一边吃。面上卧着两个蛋,一个完整的一个破的,破的那个是她之前把蛋壳磕进锅里去造成的,她还记得他是怎么用汤勺把蛋壳捞出来。鼻子变得很塞,她抿着唇不敢发出声音,只觉厚厚的眼泪隔着,她看不清碗里的面是什么样子了,嘴里也尝不出味道来,可她就是觉得很好吃,整碗都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