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说,脑袋又开始疼痛,但他没有在意,忍着疼痛一定让他的表情显得狰狞,但这没有办法,他尝试降低声音,耐心解释,“既然,既然诺瑞伯爵响应了我,我想,如果再去尝试说服其他山地氏族的首领——我虽然没有那么多瓦雷利亚钢剑,但只要我是艾德史塔克的儿子——我就知道他们会跟随我一同对抗野人。”
“那你还在等什么?”莱拉显得有些不耐烦,像是嘲讽,让琼恩觉得她打心底认为他是个懦弱的男人。
“假如我错了怎么办?”琼恩觉得自己也开始生气,“假如,八百骑兵、一千骑兵、一千五百骑兵甚至两千骑兵都无法战胜野人怎么办?他们会全死在长城外,每一个人。他们会把他们头颅砍下来,做成酒壶。”
“总要有人和他们战斗,不是么?”莱拉语气冰冷,俏若含霜。“而且,你保证过临冬城会派兵进攻野人。”
“我没有保证!我说,若是他们不来,手中的瓦雷利亚钢剑就是诺瑞伯爵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他么想要你的狗屁钢剑!”莱拉脸色通红,琼恩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如此生气。
琼恩觉得头更疼了,里面的血管在扑通扑通地跳,像有人从里面锤他的脑袋。
“临冬城不会派军队!你也看到乌鸦的回信了。美伊已经南下!临冬城没有力量救援长城,能够救援长城的只有诺瑞,只有你,只有我,只有他们!”他指着看着他的诺瑞青年和老人。
琼恩在心中哀叹。我在干什么?若是他们选择返回,谁去救援黑城堡?
“琼恩雪诺,你真该死。”她狠狠地说。
你已经说过了。琼恩只觉得冷。
又是一阵安静。
“你说,你可以说动其他山地氏族人,你有多少把握?”她急切地问。
没有。“我可以尝试。但我已经说了,假如我错了怎么办?”琼恩喊。
“你以为我们、他们在干什么?我们在保卫北境,保卫国家!按你说,有充足的士兵就可以彻底击败野人大军,彻底解决北境的安全隐患。”她看起来更愤怒了,几乎在咆哮,然后她恶狠狠地对他继续说,“如果你错了,我会在曼斯雷德把你头拧下来前杀了你。”然后她转过战马大喊,“霍丁!”
一人骑马挤上前。他头发花白,满脸褶皱,满面酒红,饮满风霜,几缕乱发飘在他的额头,看起来无悲无喜。
这就是真正的北境人。
“你来带领这队骑兵,在我回来之前,要是黑城堡丢了,你们就不要回来了!”她下令。
老头什么话也没说,一马当先,甩开众人,上前而去,后面的氏族骑士一一策马安静地经过他们两人,没一会就消失在小路转弯尽头,只剩下战马奔腾的咚咚声在山谷回响。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现在看你的了。”莱拉说,“向东是菲林特,向西是渥尔,往南一点哈克莱、伯莱利,更南的是里德尔、诺特,具体方位我也不知道,反正都藏在各个山头里。”
“哪家你最熟?第一个很重要。”
“当然是诺瑞,笨蛋。”琼恩觉得她在笑,又沉默一会后,她回道,“第二熟的是菲林特。我妈就是菲林特家的。”
“最初的菲林特,很好,我们就去那儿。”
于是他们反转方向,岔向另一边的小路。
当越过狭窄的小路和树丛后,莱拉追问:“那只鹰很重要么?”
“若是能干掉那只鹰,你杀我的可能性就会少很多。”琼恩笑了,笑也头疼,他觉得最好还是保持镇定,“胜利仰仗于骑兵突袭,而若是被他们提前发现,突袭效果就会大大减少。你有解决方法么?”
“没有。我又不是易形者。”莱拉说完转向他,看了一眼,“野人能出招,我们也一定拆招,一定会有方法。”
“瓦拉米尔是野人里最强大的易形者,应该没有人能够抢走他的鹰。”除了姐姐。
“那又如何?他套在鹰皮里(skinchanger),会让鹰的爪子变得更厉害么?”莱拉追问。
当然不会。“会让鹰变得聪明,更有忍耐力。”他猜。
“既然还是鹰,那就用对付鹰的方法对付。”
“除了鹰外,野人也一样会派出侦察兵,但很少。”他道。
“呵,琼恩雪诺,你对野人很熟悉嘛!”莱拉挖苦他,“你最好明明白白地把你的故事说出来。如果话长,你就尽量往短的说。”
琼恩自然如她意,将北出长城、杀死断掌科林与野人越过长城的事一一告知,而后向她追问临冬城的往事。
“我还以为你会忍多久。”莱拉拉了一下嘴角,继续道,“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我随父亲参加临冬城的丰收祭(丰收宴会),那是冬季后第一年的夏季,本来我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那一年,你父亲艾德大人向山林氏族发出了邀请。所以,我父亲带着我一起过来了。同行的还有的两个哥哥,一个叫瑞卡德,一个叫布兰登。”
“他们?”
“他们都死了。山林里比你想的残酷。”回忆死者并没有让她显得哀伤。“他们也是第一次参加临冬城的丰收祭。”
“丰收祭,我想起来了。那年的丰收祭,是有很多的山地氏族的人过来,几乎把临冬城挤满了。他们带的礼物真丰富啊。”
“大多数都一样。但我父亲的礼物中包括七只漂亮的锦鸡,我敢说,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动物,我求他不要把他们带走,但父亲没有同意,到了临冬城就剩下两只还活着,我是一路从山地哭着走到临冬的。还有一只纯白色的影子山猫皮,这种皮,到如今我才只看到过一件呢。我母亲请求将皮留下,由她为他做成一份长披风,但他还是拒绝了,他说,要把这份礼物送给配得上它的人,有谣传说,这件白色的山猫皮后来被送给了劳勃国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当时为了猎到这只白色影子山猫,我的一个叔叔还丢了性命,他要么是被受惊的马踩死,要么就是摔下山崖,我不记得。还有其他很多礼物。”
“我对山猫皮没有什么印象。但我记得那对锦鸡!我们把它放到了神木林养着,后来就不见了,我猜是染病死了吧。”琼恩尽量去响应她。
“你父亲回赠的礼物让我父亲非常满意。他给诺瑞带来的每个人都赠送了一把钢剑、一套皮甲。为了那件白色的影子山猫皮,按照他带来临冬的人数,向他支付了金龙,一人一个。”
琼恩错愕得简直说不出话。他看向莱拉,她明显不像说谎的样子。
“呵呵,我马上就说到你了。”她沉默后继续她的故事,“我们在临冬城内待了十天。我父亲和一众氏族头领就随着艾德大人和其他领主们在史塔克大人的森林里打猎。一出去就是好几天。”莱拉笑了,“我可受不了与临冬城里的姑娘们一起在嬷嬷手下穿针绣花,所以总是偷偷跑出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爬上残塔,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临冬城。在此之前,我可没有在那么大的城堡里生活过。”她轻轻拍着马继续,“我一开始不知道艾德大人还有一个私生子。我们知道的不过是,艾德大人的一个私生女很厉害。要知道,我的哥哥们整天与其他同龄孩子混迹在一起,包括艾德大人的养子,他们不是在校场上用木剑较量,就是在比试弓箭,但不管是射箭还是比武,他们都不是你姐姐的对手,要知道她那时候只有七岁,而我哥哥们都已十几岁了。”
琼恩笑了。
“在临冬城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我记得在离开前的一个下午,我打算再看看临冬城的整个样,所以跑到残塔那,准备登上顶楼俯瞰整个原野和城堡,我们那里山多,树多,可没有多少草场,更没有城堡。我便是那个时候看到了一个棕发小孩,在残塔里默默抽泣。我父亲可能不知道艾德有个私生子,但我有很多时间和北境的女人们待在一起,所以,我知道那个偷偷藏起来哭的男孩就是你。”
琼恩平静地笑了笑,那里确实是他的一个小据点。
“我怕打扰到你,所以只好躲在旁边等着你哭完离开。可你哭得太久,我等得已不耐烦,当我决定放弃的时候,你擦干了眼离开了。后来,我就登上塔顶,但却丢了刚开始的兴致。一个小孩子哭原本很正常,可那天我登上塔顶的时候,我便只剩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即使人人敬爱的艾德史塔克大人也不如我的父亲。”
“你说这些是为了取笑我么?”他有些苦涩。
“随你怎么看吧。我们山地人深入丛林,父母兄弟随时都有可能死在外边,某天早上作别,便有可能是与亲人的最后一面。很多时候都是找不到尸体的。我见过太多默默擦眼泪的孩子、妇人以及战士。”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琼恩雪诺,我对流泪没有意见,唯独不喜欢人花太长时间流泪,北境这么冷,泪水会冻在脸上,不好看的。”
“那我只好向你道歉啦,我没想打扰你登塔的。”琼恩笑道。
“我本想去了解你为何去哭,但却没法在不泄露你秘密的情况下进行。更何况,那已是我们离开临冬城的前一天。”
琼恩自己也记不清原因,他也不想回忆,比起绝大多数北境人,他已经好得太多,就算哭,也绝轮不到他。如果他以为接受了贵族教育就该享受贵族的权力,那也太过无耻了。
“谢谢你为我保密。”琼恩道,他想象不了如果偷偷哭泣被所有人知晓会让他多丢脸,小时候的他向来敏感脆弱。
“你知道么,当我听说你到了家堡之后,我立刻就央求父亲让我旁听了,只为了见一见那个小时候的故人。”
“怎么样,有变化么?”
“高烧似乎让你瘦了一圈,但确实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初见之时,我还以为临冬城虐待你了。”她笑,“临冬城没有虐待私生子吧?我听说,你姐姐十二岁便离家出逃了。”
琼恩笑而不语,一番沉默后转而道:“山地氏族中,菲林特和渥尔氏最有实力,我准备先去这两家。如果他们热爱我父亲,也会同样热爱北境。若是能说服这两家,其他就会顺利很多。”
又是一阵沉默。
琼恩只能听到长毛马脚踏青石发出的哒哒声和山涧的鸟鸣,很难想象这是北境。鸟鸣不再让他烦恼,反而悦耳,经过这一会,他觉得头疼也有所缓解。
他顺着山涧远眺,无尽的苍松翠柏铁树桦树参天,密林仿佛无边无际,铺满视野,偶然露出的怪石突兀耸峙,经受了远古以来的无尽冰雪雨水冲刷,而上面远古生灵们密密麻麻纹刻的奇怪符号依然清晰可见。此刻,他只觉得,好像在与万古以来的生灵共同分享着视野,看着他们像自己一样看着怪石而后默然经过,在它们的凝视之下逐渐消失在远方。
“要是真正的冬季到了,这里会是什么样呢?”琼恩自言自语,对眼前的一切充满敬畏。
“你没怎么经历过有印象的冬天,我也一样。但既然夏天都已经这么艰难,冬天,更无法想象。”她沉声回应,“托根亨菲林特是菲林特氏族首领,他的年龄足够大,经历过残酷的冬天,他知道什么最重要。你最好打起精神,用尽全力,如果你还想保护这块土地的话。”
“用尽全力把他们的骑兵骗出来?”
“不管是八百骑兵还是一千,或者更多,你都要把他们带出来击败曼斯雷德,骗、哄、买,随便你。艾德史塔克既然只给长城派了一个儿子,我们就要充分利用。”
深林之中传来猿啼鸟鸣,既凄厉又哀伤。“我的荣誉只能在无尽的冰雪。”他想起他对姐姐的话,如今姐姐深入南方,清算国耻家仇,他呢,孤身踏入密林,钻入群山,为她撑起北方的安靖,护卫王国的周全,一时之间,他只觉无限感慨:命运将他们推得远离,但无形的力量又让他们从未如此靠近。
“我会的,我承诺会尽一切所能。以艾德史塔克之名。”他听到自己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