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边缘透出一圈窄窄的亮白色,昨夜刚下过一场贵如油的小雨,青石板的间隙之间草芽探头,透出一股“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来。 叶珏翻身上马的时候李长乐在床上翻身把腿压到了被子上,哒哒的马蹄声横贯长街直冲城门而去,她没有丝毫所觉依旧睡得香甜。 三月春搜,是皇帝趁着百姓们农闲时节举行的狩猎活动,年满十五出宫建府的皇子们都可以参加,朝臣们也可以带年满十五且有武功底子的男丁参加,在春搜上收获稀有的猎物还可以获得皇帝的奖赏。 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王公贵族,各色各样的马车排列的相当整齐,城门口与皇宫是对齐的一条直线,当下的马车排列在主道路两边,皇帝的大驾一来便可以直接走到最前面,形成这次出行的队形。 百姓们此时都不敢出门,但却家家门户大开,他们都在门后或者窗后围观这支队伍,生怕一出门就扰乱了队形,冲撞了王公贵族的座驾。 京城深处,号角声大响,皇帝的仪仗队从宫门出发,由一品公卿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御马太仆驾车,皇帝的大驾由四匹马牵引,之后就是卫国大旗,再其后便是各种瑞兽的旗帜,皇帝春搜的意义是祈求丰收和祥瑞。 这些旗帜之后还跟着四十多架属车,除了随行的宫人还带了皇帝这一段时间的吃穿用度,护卫骑兵人数更是达到上万人之多。 这一次没有后妃随行,否则属车会有八十一架。 太子的车架要比皇帝的低调许多,虽然是扎眼的明黄色但却没有过多的装饰,为了车架合心,皇太子春搜是自备座驾,其余用度会由宫内相关的官员统一筹备。 仪仗队很快便到了城门口,等待的众人早早的就下马下车,皇帝的大架一到便整齐划一的行礼,待皇帝大架里面传来一声平身众人抬头起身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叶珏封号建安是因为注定从戎,因此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马,建安王府的马车统共才来了三架,一架搭在着几个仆人其余两架则装着春搜时必然要用的一些东西。 这种情况下是见不到雁南的身影的,在王府外他一般都不露面,只在暗中跟着他,因此许多人只知道建安王有个贴身暗卫却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车队浩浩荡荡的从城门口出发向京城郊外的野区进发,卫国京城选址极佳,京郊野区连接断崖,断崖下是一条浅水河,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车队里的车架大多拉的东西很重,因此行进缓慢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了野区,这里早就派人过来整理过了,用来搭帐篷的地方干草已经被处理过了,光秃秃的一片,只在中间有几个帐篷,其中一座颜色艳丽而且占地面积极大,那是提前一天就准备好的王帐。 车队一到,率先过来的宫人便从王帐旁边的几个小帐篷里出来迎接皇帝,皇帝走下大架,微微笑着看向远处的大山,感叹似得道:“去年春搜,朕还在这里捕到一头鹿,今年也不知会不会有收获。” 皇帝擅文不擅武,能射中一头鹿已经实属不易。 叶钦紧跟着出了座驾,听皇帝感叹便出言道:“父皇这几日气色甚好,身子骨也松快,今年肯定胜过去年。” 皇帝和太子相处时间比较多,两人之间比别的皇子和皇帝要亲热许多,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注重礼节。 皇帝闻言大笑,“你这孩子总会讨我欢心——老二过来了没有?” 一直站在后头没有说话的叶珏上前几步,冲皇帝抱了抱拳,“父皇,儿臣在这儿。” 皇帝抬手按下了他的手,“已经不是在宫里了,我们父子三人不必太过重礼。” 叶珏松了手上的力气,用眼角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叶钦,回答道:“是,父皇。” 皇帝父子三人已经进了王帐而其余的王公大臣则在一边成堆的闲聊,下人们忙着搭帐篷和归置东西,山脚下的平原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便显得山上的树林更加诡秘幽深起来。 刚到野区,最开始便是要休整队伍,大家都舟车劳顿了大半天,因此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就在王帐内摆起了宴席简单的吃了些东西,随后众人告退各自回了帐篷,明天才是春搜的头一天。 叶珏从王帐出来的时候丞相秦辉正在看天,他虽然没有回头看却像是知道来的人是谁,客套似得对他道:“这几天怕是都会夜黑无月。” 叶珏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语气淡漠,“可不是么,还未完全回暖呢。” 秦辉像是听到了什么喜报,哈哈笑了几声便告辞离开了,他走到秦辉站过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天,然后嘴唇抿紧心里头无端有些烦躁。 彼时,建安王府的小书房内烛光大盛。 雷拓这个教武的师父离家出走一去不回,于是沈先生半点儿不客气的占了李长乐的大半时间用来教她读书识字。 她拿着毛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神色肃穆,写字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出手如风而是一笔一划的在写,终于放下了毛笔,她轻轻的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然后问一旁看书的沈先生,“先生,您觉得我这个字练得如何?” 沈先生放下书仔细品了品,慈祥的拍了拍她的头,“咱们不要气馁,多练习就行了。” 李长乐的脸垮了下来,这意思就是写的丑嘛,她在现代也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啊,怎么换个软趴趴的东西就不行了? “先把它放一放。”看她有些失落,沈先生终究心里不落忍,把手里的书递给她道:“你先背一背先贤之言吧。” 李长乐翻到封面一看,那几个字还没学不太认识,但古代习字就是这样,先教一点儿简单的,然后教你背书,书里的生字就是新的学习目标。 沈先生把书教到她手里,自己坐在一边一字一句的教她背诵起来,她虽然背得一头雾水但是坐姿端正,眼睛也一直落在书页上,于是不明真相的沈先生夸赞道:“小姐学习用功,想必夫人应该十分欣慰了。” 不,小姐很想睡觉。 她心里想着,然后脸上却苦笑起来,“可惜长乐愚钝,总也学不好。” 沈先生不赞同她说的话,又一连开导了她好几句这才放她回房睡了。 长夜无梦,她倒是一夜安眠,但叶珏不同,他是第一次来春搜,虽然不至于因为未知而产生激动等情绪但却还是不大习惯睡在帐篷里,他准备的不太充分,熏香等驱蚊驱虫的东西一概没带,被蚊虫骚扰的连睡都睡不着。 一夜无眠,到第早上起床的时候他精神明显没有头一天好,但好在他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因此这对他来说也没有造成什么扛不住的伤害,比如睡着在马背上之类的。 吃过早饭和众人汇合之后,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骑着马闲闲的漫步到了太子的身旁,太子嘴唇微勾,问,“昨夜睡得可好?” 他回了太子一笑,长叹了一声之后回答:“你有此一问,不就已经猜到了吗?” 两人说了两句话便没有再言,丞相李辉带着自己的两个孙子骑马过来了,他是文官并不会骑马,由此虽然人坐在马上但却是由一个士兵牵着的,他的两个孙子倒是自己骑着。 “太子殿下,王爷。”相府嫡长孙秦子文率先冲两人抱了抱拳,他一身淡色的骑装,脸上笑容温和,倒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叶钦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而叶珏恍若未闻连头都没有侧一下。 走在秦子文身后的秦子凡也出声问了好,但他却不似自己长兄那样上的了台面,说话的语气非常怪异,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喜悦,总之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奇怪的颤抖。 秦辉脸色一凛重重的咳了几声,他向两人告了别又带着两个孙子去另外一个地方呆着了,此时皇帝还未来,春搜还没有开始。 叶钦瞧着有人去跟丞相搭话,似笑非笑的道:“他那二孙子是个藏不住事的主儿。” 叶珏拿眼角瞟了一眼,惜字如金的回了一个嗯。 可惜他就算再藏不住事,他们也不能从他怪异的语气中得出他藏不住的究竟是什么事,他寸步不离的跟着秦辉和秦子文,连套他话的机会都没有。 四季尖细的嗓音响起,皇帝姗姗来迟。 众人立即翻身下马行了礼又在皇帝大笑着说平身的话语中重新上马。 今日皇帝已经换了骑装,佩着宝剑和长弓,胀鼓鼓的箭袋挂在马鞍一侧,比起平日来倒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朕年纪大了,劳诸位爱卿久等,今日要是有人猎得大件或者猎物数量超前,朕都重重有赏。”太阳已经当空,皇帝拔出腰间的宝剑直至苍穹,然后大声喊到,“春搜,开始。” 皇帝话音一落,一众参加春搜的王公贵族家的小子们都跃马扬鞭的冲了出去,马蹄震震激起一堵灰墙,皇帝拿手扇了扇对身边的太子和叶珏道:“你们不必管我,自己去玩儿吧,春搜都是看你们年轻人表现的。” 太子冲皇帝抱拳,“那我和二皇弟就先去找猎物了,父皇要是出猎务必要带好卫队。” 皇帝嫌烦似得挥了挥手,笑道:“朕都知道,你这小子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婆婆妈妈,看看老二,话不多但句句都是要点。” “儿臣不善言辞,父皇莫要盲目夸奖了。”叶珏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从前他没有和皇帝好好相处过,倒是不知道他竟还有几分慈父之心。 “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大了,也知道和父皇争辩了。”皇帝笑的红光满面,转头对身后的四季道:“看见没有,朕的儿子们都长大了。” “看见了,看见了。”四季拱手作揖,“陛下好福气。” 听了四季的恭维皇帝又是几声大笑,然后对两人道:“你们也快些狩猎吧,可不能输给那些小子。” 两人齐齐抱拳,“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