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单膝跪地,脊背挺得直挺挺的,神情自若,看不出一丝慌乱,不像是欺上瞒下之人。
华章不会叛他,这一点,秦煦心里门清。
“你起吧。”见的确问不出个什么,秦煦也就放弃了深究谢长柳这个人。
“谢主子宽宥。”
华章退出秦煦的住处,就看见飞鱼坐在外面的石桌上,剥着橘子。
飞鱼剥着剥着,看到华章出来,一把将橘子连皮悉数砸在华章身上。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主子已经忘记他了,你为何要告诉他长柳是个坏人!”
华章反驳:“主子已经忘记了这个人,难不成要我告诉主子,根本不是他记忆里的那样,谢长柳是他曾经想要放弃一切都要的人吗!”
或许没有人知道,五年前,谢长柳离开汴京后,他那一向运筹帷幄的主子第一次露出自己是不是错了的神情。
他卸下了他的傲骨与高贵,他俨然一头受伤的孤狼,悄悄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喑哑着问自己:如果我不要这东宫了,我同舅舅低头,他们会放过长柳吗?会让他回来吗?
那时的华章,不明白令他高山仰止的明主为何会这样,不过一个谢长柳罢了,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得主子宁愿不要这唾手可得的江山!
直到那漫长的五年,他看着秦煦一点点的把自己变得更强大,他不惜与元氏撕破脸,不惜放弃元氏的扶持,一个人也让朝廷闻声色变,却也更加无法控制对谢长柳的思念,那长留殿满室的玉器,他每每见了,都刺得眼疼。
他要辅佐的明主,怎可以因为情字,自断前程!
日后成事,天下美人皆垂手可得,而他谢长柳凭什么?一个区区谢长柳,有何值得!
“谢长柳就是个恶人,就算主子喜欢他,他也是恶人!”
华章不可控制的吼出来,声音盖过了飞鱼正常的声音。
这让飞鱼吃惊的看着他,这是飞鱼第一次发现,华章对谢长柳的偏见,如此至深。
“而且谢长柳已经死了,让主子想起来,也是让他悲伤,倒不如,永远永远做个死去的陌生人。”
“华章,你怎么这样?”
等着华章吼完,飞鱼怔怔的看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从前那个深明大义的华章如今却也冷血无情,不过是杀了几个人就已经真的把自己当做喝血的刀子一样了吗?
“华章,你果真冷血无情。”
“我终于明白为何长柳要质问你伤太傅了,你对谁都一样。”
华章轻笑,深不以为然。
“随便吧,我就是这样的人。”
华章低笑,只要目的达到,自己成为什么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主子说,回京吧。”
回京吧,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离开有谢长柳的地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
而主子,也不将记得他,再也没有人成为东宫的绊脚石。
离开前,秦煦处置了济州铜钱掺假一案,雷厉风行,杀了一个片甲不留,几乎断了元氏一条胳膊,然,这一切还不止于此。
铜钱币,这是一击重锤,秦煦不会放弃打散元氏的机会。
待回到汴京,这么多年的仇,都要一一还回去。
“孤代天子巡游,上达天听,如朕亲临,尔等跪——”
一人独立高台,睥睨万人,俯首称臣。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呼啦啦的跪倒一片,齐呼千岁。
这便是东宫太子。
他们出发了,来时悄无声息,走时,轰轰烈烈,全城拜送。
长夏里,长夏山庄。
太阳底下,一颗粗壮得有两人粗的百年的柿子树伸展着枝条,荫蔽了半个院子。
而树荫下,一张竹席躺椅上躺着一个人,下半身还盖着一张薄毯,阳光透过窸窣的绿叶,光斑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少年脸色白皙得宛如白瓷一般,艳丽精致的面容此刻澄净得像是一片湖水,眼上蒙着一块纱帛,睡得酣然。
他不是睡了,他只是不想动。
纱帛盖着眼睛,无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睡了,只是平缓的呼吸声,带着时而仓促的吐息。
身上太阳晒得他全身软绵绵的,可他的心里却是冷的。
他看不见了,活着的代价就是他的一双眼睛。
犹记得自己刚清醒时,他看不见一切,他以为自己还留在那条深不见底又绝望的水底,可身下那柔软的床被,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还以为是自己醒在半夜。
他摸索着下床,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在哪里?秦煦在哪里?自己被救了那秦煦呢?如何了?
他还是没有下得了床就被人按回了床上。
“别动,长柳。”
熟悉的声音让谢长柳一下子就判断出来人。
“叔父?”
“是我,是叔父。”周复扶着谢长柳,伸手扶正他眼上系着的纱布。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谢长柳怔了半晌。他抬手摸到眼睛,那盖着自己眼睛的纱布,阻隔了他的视线。
他想,自己扯开它,是不是就看得见了。
他一把扯下,可是,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点。
他似乎是明白了。
“叔父。”谢长柳伸出手在眼前晃了好久,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了,他瞎了。
“我好像……看不见了……”
他倾吐着事实,却那般的残忍。
周复看着神色灰败的人,心中也不是滋味。
“柳儿,乖,叔父会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