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身后人此时的心境,问起了他的眼疾。
关于他的眼睛,一直是他的困惑。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怎么时而好时而坏?”
那日在望川楼也是,好似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连路都看不准,走得小心翼翼。可上次在王府见到他,却又并无异常,那时,可是连自己的神色都一一收入眼底的,一副狡诈的模样。可这会,怎么又变得这般奇怪?这地方虽说阴暗,可也不至于目不能视吧。他这眼睛时好时坏的,究竟是个什么病法?
“嗯,白日里才看得清,夜里就不行了。”
突然间得到秦煦的关心,谢长柳心中充满慰藉,却又十分复杂。关心总会来的,不是吗?只是它或许来得太迟了。
他这一生,历经人间无道沧桑,又生离死别未足惜,与人世说苍茫,自咽悲苦如饮水,冷暖自知,喜恶不添,寥寥一生,莫过于哀字可言。
如今他是看的开了,却又不甘心呐。他喉咙有些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而出。
秦煦走在前面,一路还得观察周围环境,并没有发现谢长柳落在自己身上复杂的神色。
他如果不记起来谢长柳这个人,他就无法明白,他手里牵着的这人,只差把对他的爱慕写在脸上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煦走在前面,一路也挑着路走,毕竟谢长柳看不见生怕他给伤了。但谢长柳不会知道,只知道秦煦带的路弯弯绕绕的。
“没治?”
按道理来说,他的身份不普通,如此疑难杂症也该寻医医治的,如此拖着也委实不恰当。
把自己拖成了个残躯伤病之身,就算是日后立于天地之间、万人之上,享受着世人对其顶礼膜拜、推崇备至,也不能看尽世间芳华,青云景秀。
他不禁试想,待回了汴京,不妨就给他找大夫瞧瞧,也不枉两人相识一场。
谢长柳无奈叹息。“之前瞎了,治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霎时听闻他的经历,秦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这是他人的伤疤,他兀自揭起,本就实属不该,于是便岔开话题。
“这里面太过潮湿了,就算是个密道,也不会常有人来。”
言归正传起来,两个人之间弥漫的的一点苦涩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的猜忌是对的,禄安王的确不安好心。”
在众目睽睽之下建造这样一个密室,能是什么目的?
禄安王对外是一副憨厚老实的形象,毫无野心,还备受打压,却背地里也打着其他主意,其狼子野心怕是与广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是还帮着他?”他可是知道的,禄安王的账本有假,陛下本来就想趁着这件事拿捏住禄安王,哪知禄安王背后有人出招,轻松的化解了这次汹汹危机。
而他是心如明镜,给禄安王出奇招的人就是他如今拉着的这位不显山露水的高人。
而他既然知道禄安王心怀不轨,跟着他,是图前程无忧还是图天下将乱,好趁虚而入千古留名?
届时,天下人人自危,百姓居危而不乐业,内国纷争不断,各方势力如群起自相残杀,不死不休,生民不立,大厦必倾。
他自认为对谢无极一无所知,不知他出现在云中的目的,可那日他说的,要与自己共图大业,说真的他很是心动。
他虽为东宫储君,却处境艰难,身后的忠臣名将紧缺,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他求贤若渴,若是谢长柳愿追随他,他必然不负所望,领着众人一往无前。
若说谢无极是众星拱月,世人瞻仰他的风姿,名人叹惋他的才略,无人不对他高山仰止。但,他既然可以是星月也必然会成为被天下追名逐利者围捕的鹿啊。
他唯有背后站着的人如泰山巍峨,才能确保他自己不会鹿死他手。
谢长柳蜷缩着指尖,“我说,我帮着你,信吗?”
谢长柳说完,带着一点期颐,却听不见前面人的声音,他似沉默。他或许是听见了,却并不愿回答,置若罔闻。
他自以为是秦煦不信任自己,心中又升起些许悲哀来。
“不信?”他自嘲一笑,“也对,你怎会信呢。”
如何会信呐,你如今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会信一个空口无凭的我?
可我就算还是谢长柳的时候,你也未真的对我信之不疑。
似乎快要是到出口,外边放过来的光,让他眼前的阴翳有了消褪之象,他依稀可见秦煦的身形,在他可观的视线里,一点点变深。
他视线落在他的后脑勺,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秦煦,你认识我吗?”
他还是想问上一句,他为什么就把自己忘记了呢?世界上那么多人,他怎么就独独忘了自己呢?
不应该啊。
可若不是有华章的真相,他还真会觉得,他不过是恨自己恨到,不愿再承认认识自己罢了。
“我见你很熟悉。”
你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在。我纵然是看不清你,可你的声音,只要一响起,我就知道,那是你。
他还期盼着秦煦的回答,他想,自己会不会勾起他的回忆,让他有一点点的对自己的记忆。但是他的期许还没有开始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别动!”秦煦突然拦着他前进,把他压在后面,两个人靠着石壁隐着身形,秦煦甚至谨慎得屏了自己的气息。
秦煦低声朝人解释。“外面有人。”
他回头看了眼,看不清背后匿在暗处的谢长柳的模样,于是交代他。
“你藏着,我去探探情况。”
谢长柳还来不及制止秦煦就已经翩然离去。
谢长柳只得把自己陷在嶙峋里的石壁里,不敢动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毕竟自己如今就是个睁眼瞎,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暴露自己。
他蜷缩着自己,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草木皆兵。
过了许久,都不见秦煦归来,他好似被架在火锅上煎炸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
他努力的听着外面的声响,除了水滴落在地面上响起的啪嗒的声音,外面连阵风声都没有。
这密室,似乎也无人常来,石壁都透着阴冷,地面沁着水露。
而秦煦触动到的机关,说不定只是一个紧急出入口罢了,真正的出入口另在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