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若是他没有去参加科考,若是没有急着去证明自己,若是……在一切发生后,没有那般冲动,若是……能在那个时候,多信任秦煦,或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在我十七寿辰时,第一次因为你同元氏起正面冲突,原因是因为,你科考的名次被元葳顶替了。”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有一知半解的,但了解了全部真相后,他也很意外。原本以为,谢家得罪元氏,是因为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其实不然。元葳如今在朝廷里并不出彩,只能算得上安安分分,若非有元氏的帮衬,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几年时间就官拜侍郎,若不是元氏插手,陛下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任由元氏壮大,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可这个位置本来是谢长柳的。
谢家代代清明,若不是发生这件事,谢家会走得更高,而非落得如今家破人亡的地步。
“也是这件事,让谢家蒙受不白之冤,又因天灾人祸,一家三口齐齐遇害,又至今都未洗脱冤情。当年义无反顾的救你出汴京的是东宫太傅,你我的老师,太子之师,杜知敏。可他因此而死,最后你遁出汴京,流亡在外,可你如今依旧是逃犯。”
谢长柳听着秦煦以旁观者的身份说着自己的过去,他固然平稳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悲悯,可这让谢长柳再难压抑的升起一股怒火与难堪起来。
从他的话里,他也清楚的知道了分明是元氏的错,可最后,付出代价的是谢家。他才是受害者,但最后他落得家破人亡,可元氏依旧在朝廷如日中天,高高在上,是众人追捧谄媚的对象。
这些事,并非秦煦的错,可,秦煦不是旁观者,他明明也参与其中,若非没有东宫,一切都不会顺理成章!为何,他说忘记了就忘记了,如今提及旧事,能这般淡然?所有的煎熬都得自己一力承受?
谢长柳咬着牙听着后边秦煦一字字一句句的侃侃而谈。
“两年前,你回东宫挟持住我,欲要报仇雪恨?可你没有下得去手,你放过了我。我缚住了你,逼你跟我南巡,却一路都不太平,东宫诸人疑你归来另有企图,你却屡次出手化解危机。那时的我,对你深信不疑,好像,你的归来,就已经胜过一切。”
“而在白马寨,那里,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后来,你我便突然冰释前嫌,坦诚相待,又似回到了在东宫做伴读的时候,又或者说,比那时候更好。我们出双入对,众目睽睽之下一切尽在不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明明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却又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让他困惑不解的所在。
这两年来,他欲就这个人寻到他丢失的记忆,可众人皆对此欲言又止,他遍寻不得。鱼总管只道:斯人已逝,何必深究。现如今见了人,本该是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又越发迷糊。
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是谢长柳?可是谢长柳自身就是一个谜团,在他这里,捉摸不透。
若不是阿眠唤出他的名字,若不是一个名字,必然所有人都会瞒着他,在他面前互相装着陌生人,实则是旧相识。
从他人对谢长柳的态度上也不难看出,曾经谢长柳在东宫的境况。而他出事,自己为何袖手旁观?是真的为了顾全大局还是,权衡利弊下的取舍?
“庆河假币一事,你也有从中襄助,不惜以身试险为我夺取证据,可惜,在庆河崖上发生的事,我并不清楚,华章说我被推下崖,你亦失足跌落,从那之后,我不再知道你。又或者说,我知道你,却不记得与你的关系,与你发生过的一切。”
明明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如今,却要从旁人处听到,
而他丢失的也并非只是记忆,还丢了更多的东西。那丢失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总会让他夜半惊醒,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秦煦一口气的说完了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堵在心口的话。不说的时候,辗转难安,可如今说了,却没什么变化,反而多生出一股无措来。
他看不见谢长柳的情绪,他只能看着他袅袅的背影,如青松劲竹,分明离他几步之遥,却多了万重山。
明明会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此刻陌生得如隔了山河在前。
谢长柳依旧不言,秦煦能猜到,谢长柳此刻内心的挣扎,看着他巍然不动,实则肯定是在隐忍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情绪。
明明不知道他,可此刻,他却能清楚的猜到他的情绪,了解到他的性子,仿佛对他了如指掌。
秦煦顿了顿,明明自己能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可看着他固执挺直的背影,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多说了句。
“有人说,如果你对一个人铭记得太深,说不定,最后被遗忘干净的人也是他。”
秦煦还解释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可以不用多此一举的,可是,那一瞬间就出口了这一句话,似解释又似证明。
谢长柳一路默默的听完,从车轱辘转动、哒哒马蹄声下清晰又准确的听完秦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从心情起伏跌宕到如今逐渐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反问:
“那你记起了什么吗?”
你说了那么多,知无不言,那你是知道什么?记起我一星半点了吗?他在此刻,是还有一分期待的。
秦煦摇头,脸色很是凝重,想起来谢长柳看不到背后的自己,于是便说出来。
“我不记得你,可是,别人都说我与你非同寻常。”
最悲哀的就是如此,别人都言之凿凿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可是他自己就是记不起……
曾经的记忆说丢就丢了,更好笑的是,谁都记得,唯独不记得他。
谢长柳心中五味杂陈,好似油盐酱醋茶都打翻在一起。
他在秦煦看不见的地方苦笑、忍着热泪盈眶。
他对自己毫无记忆,如今还对自己侃侃而谈自己的过往,却全部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一切,说与他听是想证明什么?
谢长柳视线朦胧的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延伸的绿意,鼻间泛酸。
“你都不记得,说出来有何意义?”
“我的经历,汴京的人谁不知道?你若费心思去问一遍,肯定能知道不少。”
秦煦抿着嘴不再说话。
昨夜,他辗转反侧,从知晓他就是自己遍寻真相的谢长柳后,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在他捋顺了每条关于谢长柳的记忆,无外乎是出自他人记忆里的真相。他也想从自己的脑海里挖出一点关于他的记忆,或许都不会似这般煎熬。
他看着谢长柳落寞的背影,胸膛处堵得慌。
“曾经华章一口咬定是你背叛了东宫,那时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