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自那日责罚了谢无极后第一次再来御宝阁,他瞧着那在一旁垂着眼眸浅笑不言的男子,对自己完全没有生出先前打了他的怨恨,尚能平心静气,信手低眉。也不知,究竟是真的大度不计较还是掩饰的好。
可,他还是觉得是前者。
对于谢无极这个人,他虽说了解不多,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或多或少的发现了这个人有着不同于他们的气魄与心计,连脾性都好得真如那清风一般,过犹无痕。说他出自乡野,也不是鄙夷,而是真的像极了那世外不染尘埃的仙人。
陛下先是考校了十皇子的学业一番,见十皇子答的很好,心中很是满意,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小十今日课学满了,就先写几页大字吧,写好了,拿给我考校。”陛下按着十皇子的小脑袋温声交代。
谢长柳听见陛下给十皇子另外安排学业,他明白陛下前来也不是来看十皇子读书的,这是找他有事。
“好!”
十皇子听了,高高兴兴的找了宣纸出来,自个儿趴在桌子上写起了大字,极为认真。
陛下看着十皇子认真的写起字,给了一旁的谢无极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他去。
谢长柳搁下手中的书本,跟着陛下转出去,出了书房,到了旁边的茶室。
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由于隔开分段两室,屋子并不大。先前也没有什么用处,仅是用来放置物品罢了,不觉得不妥,今日一进来,就觉得屋子过分矮小。他推开了那一直关着的窗,正对上后院空庭,这里的花草都是御宝阁内的宫人自行打理的,顶多了是修枝浇水,养的也就那样,并不养眼,更无可赏的美意。或许开窗就仅是为了通一通这屋子里的关了太久的空气罢了。
谢长柳看着陛下的一系列举动,安静的等着陛下先出声,既然陛下此时寻自己,定然是有什么事是他拿不定主意的。他现在日日待在这御宝阁内,多是给十皇子教书,其余时间自己也打听不到外面的事来。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唯一知道的还是邱频前些时候所告知他的,镇北王回京一事。那,陛下今日前来,是要说镇北王的事吗?
然而,还是他消息闭塞了。陛下说:“今日,朝中大臣纷纷请旨,请立东宫储妃。”
储妃么。
谢长柳按在膝盖上的手一紧,面上依旧平静。心中也就那么一下子,似乎是漏了一拍。
他差点都要忘记了,秦煦是太子,至今都未成家的事实。
平静的日子过多了,如今得知这一消息,倒是有些让他意外。而意外之外,似乎有点什么别样的情绪在。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意的,秦煦娶妻生子是他应当的,他毕竟是储君,他必然需要一个家,一个完美可靠的家庭。而如今,他在犹豫什么?会后悔吗?他想,他现在是有答案的,可以肯定的说,他不后悔。他其实很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只是,真正的遇上了,还是会觉得那般难以接受。
在琅琊的时候,若是会介意秦煦会娶别人,他也不会跟秦煦发生关系了,他更不会义正辞严的否定肖二所说的秦煦娶妻他会难以自处的可能。他想,他介意是介意的,只是,他更爱秦煦,更能体会秦煦的艰难,所以啊,就算是娶妻生子又如何,自己也可以说服自己。
而现在,秦煦面临这样的抉择,他想,秦煦是怎么想的呢?
若是立妃,于东宫来说一定是好事,从此会多了太子妃娘家的助力,东宫的地位更加稳固,就算是别的危机,也更能被化解。
但,陛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今日就是在烦躁这件事,才会来这里与他坐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起这件事来。看来,如今陛下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宣泄口或者说,是在从自己这里找他想要的答案。
他为陛下泡上茶,从茶水升腾的白雾中轻声问道:
“陛下想要太子立储妃吗?”
陛下看着他不言语,可那双透着威严的眼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若是想要太子立妃,岂会在这里,应该是回了那些折子,找起钦天监定选秀的日子,再让礼部从各世家官僚门中拟出合适的女子供择选。
谢长柳知道陛下的意思,他是不想太子立妃,可是又不能直接的阻止太子立妃。所以,他在寻找一个机会,既能让人信服又能让自己满意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便让太子做选择不是?”
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便让太子去做主自己的事情吧。
他也很想知道,秦煦的选择。固然,他相信秦煦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更是不会同意娶妻的,但,在这样一个际遇下,秦煦会怎么取舍呢?
哪知还不等他揣测完陛下却道:“太子已经在大明殿拒了此事。”
谢长柳微微挑眉,意料之中,可又有些意外。秦煦居然已经在大殿上拒了,他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什么,高兴似乎又替他遗憾。
“既然如此,陛下在忧心什么呢?”
这不就是陛下所想要看到的结果吗?太子拒婚,不也是陛下乐见其成的?他更该满意不是,所以,他在忧心什么呢?太子已经替他挡住了群臣的风暴,他更该自得其乐吧。
之于谢无极的疑问,陛下想着,谢无极不是朝廷里的人,岂止里面的复杂,于是便与之分析道:
“众口难调,太子说不成婚就可以不成的吗?天下人都看着储君,他岂会教百官寒心?”
是了,太子要的就是天下人的认可,如果因为拒婚一事就失了人心,的确是得不偿失。
而向来兢兢业业,规行矩步的太子岂会让自己多年来的筹谋功亏一篑。
而这些官员们,这时候来请旨立妃,为的也不是真的替天家着想,延续皇家血脉,更多的是在给自家一个光耀门楣、前途无量的机会。
“他们乐意看的,不是太子娶妻,而是太子娶的谁。”
一语中的,陛下眼中对谢无极流露出了赞赏。他们都明白,朝中大臣真正的目的可不单纯,他们的那双眼,从陛下的后宫盯到了储君的后宫。如今太子适龄,又无妻无子,东宫后院的位置怕是被人都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