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的儿子啊,当年在大明殿的时候,你还看着很稚嫩,也天真。”只有天真才会敢找元氏的不痛快。
谢长柳顺着陛下的力道抬起下巴,瞳孔里是陛下弯着腰,团绣的龙纹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一脸严肃的凝视着他,像是审判。
陛下的手指是温热的,这一刻却似是在灼烧着他的肌肤。谢长柳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眼眸微垂。
“彼时尚年少,不知事,轻狂了些。”所以,才会被元氏欺辱,所以,才会家破人亡。
陛下挑眉,复才松开手,显然是很认可谢长柳的话。
他两手负在身后,直起了背,在谢长柳眼前,他高高在上。
有片刻的沉默。谢长柳在等着头顶悬着的刀落地,就听见陛下略带愠怒的声音。
“你诓骗朕,这件事你觉得能算了吗?”
他自认为是一个仁厚的帝王,向来不严苛,可谢长柳却一再犯到他手里,一再触及他的底线。
若不是他查出来,谢长柳能瞒多久?瞒到他把他的朝堂搅个天翻地覆吗?他又会用怎样的法子去寻元氏的仇?像上次一样,借刀杀人?
谢长柳对上陛下的透着戾气的眼,无奈的轻笑一声。
“陛下若是不想算,那就不算。”
“你倒是敢说是想不想的问题。”陛下眼里透着晦暗不明,玉扳指被他扒出来又套回去,在心中权衡利弊。
双腿已经发麻,纵然是内室烧着地龙,可这么一直跪在地上,他也撑得脸色发白。
他十五之前,几乎就没有吃过苦,可十五之后,他的人生再没有什么享乐可言,以前,跪天地跪父母,后来也跪师长,跪君王。
陛下的惩戒他见识过不少,不论是挨巴掌还是小惩大诫,都是帝王的威慑。
他唯一怕过的,是亲眼目睹帝王发病,那日,他才知,自己离死亡不过半步之遥。
“陛下也知晓,我身中奇毒,禁药几乎是无解,纵然是有药方,可寻齐药材也是难事,再加之,禁药之毒已经蔓延了我的四经八脉,已然撑不到那时候了,更别提是救我一命。”
“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纵然是有了翻天的本领,也不过在这寥寥时日之间跟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跶,陛下忌惮我,倒不如是您如我的愿,我遂您的意。”
他又在谈交易。纵然是如今他落下乘的时候也敢于跟帝王交易。
他谢长柳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陛下重视的?
谢长柳是算好了陛下的帝王心术,而他,却是拿捏住了谢长柳的把柄。
用一个元氏,换取他的如愿以偿,何乐而不为?
反正,陛下也是要铲除掉元氏的,一个外戚,有今日的恩典已经是开恩了,还想辅佐十皇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在这一时,两人几乎是不谋而合,但陛下,却并不会轻轻松松的就如了谢长柳的愿。
“纵然你说的天花乱坠,朕却并不动心。”谢长柳是什么身体情况,他心如明镜,一个身中禁药之毒的人,如今就是苟延残喘,能再活上个十年八年的,都是侥幸。所以,谢长柳终有一死,一个人的人生都已经看得到头了,他会忌惮他什么?
他的确是想十皇子继位,换了秦煦的东宫之位,但、这件事也不是非做不可。
且不说他最终是否能够成功易储,推十皇子坐上那个位置,就论如今,东宫叫他挑不出一丝过错,他若要维持着自己圣人明君的名誉,都不可能意气用事。
东宫,他的确满意,不满意的,不过是他心中对他人的忌讳罢了。
“太子仁德,继位也是情理之中。”
谢长柳失笑,每一句都是真知灼见。“可您不喜东宫,十皇子就很好。”
陛下早就生出了易储的心思,如今做的一切就是在为了十皇子铺路,谢长柳不信,他不动心。他所言不过是在让自己变得毫无价值罢了,如果陛下还是推崇秦煦继位,他根本毫无用处,也就没有在他面前交易的价值。
陛下不置可否,他虽说是有动过易储的心思,但他从来都知晓,易储的可行性并不轻松。
旁人是怎么猜想的,他也有过这样的深思熟虑,而还能走到如今的地步,不过是他不死心罢了。
当年太医的一句陛下身康体健,春秋还盛,让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从新定义他大梁皇室的接班人,但,他输给了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始皇帝妄图长生,却不见长生,他明白的道理不比世人少。
他虽有私心,可到底是一国之君,终究是要把国家放在首位。
谢长柳前面还慷慨正义的说要东宫为君,顺应天意民心,如今却又转变态度,看来,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什么家国大义终究是可以被抛之脑后的。
“可他还小,但太子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了。”
“朕也可能等不到十皇子长大,与其那时被权臣牵制,让他做一个傀儡皇帝,还不如让太子继位,顺我大梁永昌。”
“您说的虽是不假,但,您甘心吗?”
谢长柳抬着眼皮,对上陛下眼里的肃杀。
他手里没有东西能让陛下对他放下警惕,但,他知圣意,更会揣摩圣意。
两人就这么对着,一时间,似乎犹如寒风过境,扫了谢长柳个透心凉。
陛下忽然大笑起来,内殿回荡着帝王放肆且宣泄似的大笑。
他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一介帝王,世人眼里的万人之上的君王,生杀予夺,无人敢置喙,可却连自己都不能如愿以偿,也平白是窝囊了些。
放声大笑过后,陛下收敛了情绪。他叫了人起身,并道:
“你要为了一个元氏,对上太子?”
听着陛下松口的意思,谢长柳也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我有办法,陛下,只要您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