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当做玩笑话的事实被他不屑一顾,如今却是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陛下要见谢长柳,无非就是想兴师问罪,他堂堂天子,被谢长柳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时候想起来怕是都恨不得砍了他的头。只是,谢长柳现在可没法来见他。
“他为了救十皇子从摘星楼摔下来,至今未醒。”
这个答案是陛下没有想到的。
他原以为,谢长柳戏耍了他之后就是要借着东宫的势给自己一片似锦的前程,结果,怎地就说他还为了救十皇子落了个昏迷不醒的下场。
而对十皇子,他或许是心怀愧疚的,是以,他并没有再追问其他,生怕稍后问出来的,是他视作十皇子为弃子的真相。
而后,秦煦告知了陛下自己查到的关于禄安王起事他背后有人指点之事,陛下也不意外。禄安王生来愚钝,就说是他藏拙,可这暴露的一天就说明他也不那么聪明,至少,谋反失败的下场就足以见证这一点。
关于禄安王谋反一事,还是全权交给了秦煦去查,要什么人他如今也能调动。而他自己,这一场大病醒来,他是彻底的清楚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早已经不及当年,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这一场干戈了。
在用人上,他也相信太子是个英明之人,从不会任人唯亲,这一点还是跟他很像的。
其实,太子哪里都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并舍不得放权。
“秦霜于摘星楼自引火药而亡,加之工部火药丢失,或者跟西华门如出一辙。”秦煦心里明白,秦霜手里的火药跟西华门的并非一同,不过,他依旧装作不知,说着正常人该设想的真相。
而秦霜哪里来的火药,或者就是出自民间流出的那一批,可让秦煦十分奇怪的是,既然他们有火药,为何不是用在对付他们身上,而是叫秦霜拿去最后用以自戕,不是大材小用了么。虽然他一时想不通,可这一切又不得不把矛头指向了周复。
一个手中能流出火药的商贩,该是有多大的底气才敢背着祖宗律法做此等大逆之事。
而当他对陛下说出自己的猜忌的对象是周复的时候,陛下却有着异常反常的态度。
“周复……”
陛下跟秦煦第一次听到周复时那般的神色,他咀嚼着这个陌生而平凡的名字,好似是在揣摩什么。
他问秦煦,是否见过他。
秦煦哪里就见过人,多次都是从谢长柳的口里听说来的。
“并未见过,不过,此人手段高明。”不知从什么时候,凡是跟社稷有关的,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如何不叫高明。
秦煦如今都快要怀疑, 谢长柳当初回到汴京来都有他的掺和。
原本以为解决了藩王动乱就会太平,却没想到,内里这么多的藏污纳垢,风波不断。
“看来,叛军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这汴京的水深,从而也容易藏些鱼龙混杂的东西。”
陛下有弦外之音,秦煦明白陛下是在给他提点。
最后,陛下似乎是累了,便让秦煦退下,这几日他还不打算上朝,让秦煦依旧辅政,待过几日他大好了再说。
秦煦能说什么,只得应是。陛下要回去主持大局还是让秦煦继续辅政,都不过是他的选择罢了。
然待秦煦出去时,陛下又说道。
“元艻没有假传朕的口谕,是朕让他救驾的。”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说到了这件事上。秦煦早前就想过,或许,陛下这里会生意外,没想到果真如此了。
他还是不舍得动元艻,以至于他假传圣旨的罪名都要给他担了,难道他就不担心,元艻的确动了心思吗。
秦煦微怔,随即应了是。
陛下这时候跟他说,就是得让他明白放下对元艻的审判。
秦煦回去的路上都是想着,怎么就给陛下半路杀出了拦路虎,等谢长柳醒来知晓他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该是有多怨呐。
六月的天,已经有了初暑的征兆,特别是灰头雀,都要在屋檐下歇够了正午最烈的天才肯飞走,从而也不知掉了多少鸟粪,可是气坏了正梧宫的宫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生怕脏了主子的眼。
摘星楼重建被提上了日程,工部的官吏日日都有三进三出东宫,与太子协商关于摘星楼重建的事宜。
今日依旧是工部侍郎陈舟第二次跑东宫了,自从他弹劾元艻后,就有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但同时的,也受到了不少人的使绊子。
元艻的事情一时半会没有结束,他赋闲在家,虽然被暂时免职,可却并未罢官,他随时都可以崛起的可能,但大多人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弹劾勾结叛军炸毁西华门,谋反的罪名或许并不能让元艻下台,不然为何监察司至今都没有给出个结果定罪,固然是在文武百官的一次次追问下,监察司也不过一句“暂时并未查出元艻有相关嫌疑的证据”而阻挡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什么叫做并未查出相关嫌疑的证据,那就是说,元艻根本没有这个嫌疑,而陈舟的弹劾算什么?诬告么?
可,一日监察司没有下定论,元艻一日不能复职。
陛下有心替元艻正名,但如今抬到了监察司去,加之那仿造的玉龙印众目睽睽之下被拿了出来,陛下也不能说洗清就能洗清的。
固然,陛下也清楚,元艻这是上了谢长柳的当,是以,这件事就这么给拖着……
可就苦了陈舟。
摘星楼重建本就需大肆耗材,人力物力特别是财力都要跟上,可户部拿与蜀中的战事吃紧,国库余钱不足为借口,迟迟不肯拨款。他明白,这是在替元艻出气呢,故意压着重修摘星楼的款项不给,偏生要让他为难,居然还叫他自己想办法或者自掏腰包!他一个领着食禄的官吏,一年也挣不到多少,还得管自家的开销,再说了工部也不像户部,那般能讨油水,这不是平白给他难堪么,他如何能答应,为了这桩事,他往东宫都跑出一身汗了。
他正与太子说着,心中为自己叫屈。只听得内室传来一声惊呼,似什么被掉地摔裂,砸了个粉碎,突兀的响声,尤为清晰,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内室有宫人呼唤着太子,眨眼间,太子殿下就从椅子上离开了。
“太子殿下!”
在听到里边有异响的那一刻,秦煦当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丢下面前还在给他汇报户部拨款还未到位的工部侍郎陈舟,就三步作两步的飞快进了内室。
宫人脸上似喜悦又似惶恐,地上是已经摔碎的药碗,药汁漫延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