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柳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他终于明白为何邱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了,他居然忘记了元艻。
他果然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忘记了他给的元艻的致命一击,一心以为,都会按照他想的方向发展,可是,却从未听秦煦提及到关于元艻的事情,他不问,只以为是已经成事,元艻已经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可……邱频说,元崧来见自己,他的到来就足以说明,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现在都还没有让元艻得到报应,如果他的设计成功了,元崧怎么可能还能出现在东宫,那就只能说明,元艻根本没有因为他的算计而受到牵连,元氏的每一个人都还是好好的。
谢长柳胸中好似在翻涌着什么,久久难平。
那种功亏一篑的失策感,像是一下下的在凿他的胸膛。
他做了这么多,把自己都算计进去,还差点搭进去一条命,结果呢,他还是没有算计过元艻,他凭什么,凭什么还能这么安然无事的活着?凭什么他就得受这报应?
谢长柳生生压下眼底的汹汹怒火,他缓了一口气道:
“你去领他们进来吧,既然来了,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秦煦不肯让他们进来其实就是因为怕元崧见了自己说出来谢长柳不知道的事情,怕他因此而气坏自己。
可明明秦煦什么都知道,却迟迟不跟他说宫变后的事儿,他不信秦煦不知道他设计元艻的事儿,若是当真不知道,就不会忌惮元崧的到来了。所以他知道自己设计了元艻,可结果不尽人意,元艻毫发无损,他也清楚,他知道后是会有什么想法,所以,他考虑到谢长柳的心情,就把人晾在了外边。
令谢长柳想不通的是,为何还是会这样?勾结叛军,假传圣旨,这样的弥天大罪怎么可能洗的去,元艻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能让这一切都翻篇?大梁并非是他元艻一家独大,如此大罪,按律当诛,这么就压得下来。
谢长柳想不明白,可是既然元崧来了,那便听他说的吧。
不多时,邱频就把两人领了进来,元崧依旧是那个松风明月的谦谦君子,身后跟着的元葳却没有他的那股气韵。
元崧当先说话。
“听说你醒了,我应该第一时间来探望的,可……”元崧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抬眸看着谢长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攒着清零零的流光。
他与谢长柳的目光对上,似含了太多道不明的难言之语。他与谢长柳算是相见恨晚,而对他,从来都是心怀歉疚,不能偿还。自第一次与他正面相交,还是他去离川寻自己出面,他从对谢长柳的听说,到逐渐的认识加深,与之结为契友,此生相知相惜。他曾不止一次感慨,若是谢长柳没有经历这些变故,人生该有多如意,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之事,发生的已经不能改变,他能做的就是让元氏悬崖勒马。可是,他人微言轻,他改变不了元氏的态度,也无法让那元氏迫害的人死而复生。
他曾经也一向他保证,自己终有一日会偿还元氏对他的不公,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不管他是不是背靠着元氏才能有的今日,他也无法继续看着元氏错下去。
他也早就知道,谢长柳会对元氏出手,在叛军入城的那一日,他就听谢长柳说了。他满含歉疚的对自己说,灵节,我要做的事情或许会牵连到你,但,这是我的毕生所求,我没办法因为你而阻止我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不后悔那鱼死网破的一日,只是,对于你,我很抱歉,我希望届时,你能明哲保身,你与你父亲不同,你也是真的正人君子,我想,你若愿意,与元氏一刀两断,才是对你最好的退路。
他要做什么,元崧已经心知肚明,可是,让他无地自容的是,他到这时,居然都是在替自己着想,他也不惧他会告密、会阻止他。
所以啊,对于谢长柳,他当真,无法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一次。
而谢长柳出事,虽是意外,可却让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如果谢长柳当真出事,他不知自己欠他的要怎么办了,若是就此不再过问,尘封于此,那自己一生都将寝食难安。等到听说他安然无恙后,他才放下了那颗一直悬挂着的心。他总觉着,该到了偿还的时候,是以,才有了现在他领着元葳来的目的。
他不与谢长柳详说,可他也知晓,谢长柳一定能明白自己。
“戎持。”他说,“我最后再帮你一把吧。”
他像是已经下定来某种决心,预备着赴汤蹈火的义无反顾。
谢长柳没有说话,他知道,元崧来见自己,定然不是为了元艻而兴师问罪。他了解元崧这个人,他太清明正直了,清明到他根本不会为了家族而损坏公理与人道。
他能来见自己,或许也是怀了愧疚之心,而他说,要最后再帮自己一把,谢长柳知道,他终于,是要彻底放下了。
这对元崧来说,本就是一件艰难抉择之事,他从不会逼迫他,可元崧自己也会做出了断。
他听到元崧用一种直截了当的语气说:“我会寻个日子,揭发吾父的所有罪证,我把欠你的,都还你。”
元崧一说完,所有人俱都沉默了,无不是意外的看着他,毕竟,大义灭亲这种事,可鲜少有人真正做到。
元葳纵然是提前得知了元崧的知会,可这会也不免得用着一种愕然、惊慌的眼神看着他一向敬爱的兄长。
元崧这样说,无异于是要毁了元氏。
谢长柳吸了口气,他仿佛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做,可,当听到他说出来时,心情也不外乎会沉重。
“你舍得吗?”他明知道,元崧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可他还是认真的问他这样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而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元崧斩钉截铁道:“舍得。”
谢长柳笑了笑,算是信了。
又见元崧指着一直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元葳,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弟兄做了错事,望他海涵的惆怅。
“我带元葳来见你,是他说,他一直欠了你一句抱歉。”
被点到名的元葳也清醒过来,没有继续沉迷在元崧要大义灭亲的震惊中。
他上前一步,朝着谢长柳俯身作揖。
“谢公子,是我元葳对不住你,我的功名是从你那窃取来的,兄长说,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一直糊涂下去,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可,我兄长一辈子清廉无私,我作为他的手足,不愿拖他后腿,届时,我会同兄长一起,将当年我父亲徇私舞弊,替换你的功名一事当着众人的面揭发,还你一个公道。”
当初,在太学宫时,他本就没有谢长柳有学问,杜太傅都夸赞谢长柳是未来的栋梁之材,而他朽木不可雕也。其实他也深知他不是他兄长,也比不得兄长的才学,也只想做一个纨绔过自己舒坦的日子,可是,父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元氏不出庸才,他这样的人,是元氏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