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榛随其他学生一起踏着下课铃声离开运动场,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像被抛弃了般可怜,但那又怎么样?她早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高中时代苏榛曾经觉得自己是个成熟世故人了,她认为自己看透了不少人情冷暖。 她摆着一张故作高傲,一撕就破的脸。嗤笑同班女孩子们对恋爱的野望,嘲弄她们对莫名其妙的“校园王子”的爱慕,不屑她们追星的疯狂行为,从来不参与她们茶余饭后关于化妆电视剧的热烈讨论。 别人对未来充满希望,只有她莫名抱着浓郁的绝望,自卑又骄傲。 用她曾经疯狂迷恋的二次元的单词“中二”来形容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那样一段时间,焦躁着又期待着,躁动的又压抑的。用叛逆来形容似乎又太过,用不成熟来形容又一触即止,中二这个词倒是恰到好处。 毛毛躁躁的男孩子们太傻气了,满脑子恋爱幻想的女孩子们太幼稚了。 这样想着的我们仰着头高贵冷艳地和同龄人擦肩而过,有时会被人当成成熟,有时被他们在背后不屑甚至厌恶的谈论。 苏榛从水龙头下抬起身子,两手胡乱抹去水渍。 她就是这样的。 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想再说什么了。 什么爸爸生意失败,什么忽然离开熟悉的地方又融入不了新环境,什么课业加重心里负担,什么东西,全部都是她软弱的借口罢了。 她从来没有认真努力过,所以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她知道自己没有努力过却在父母亲人的安慰下也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是你的错,你努力了,不是你的错。 真好笑,如果她真的努力了,那么成绩依旧那么糟糕,不就说明她无能咯? 在她,不,在这个世界,无能亦是错误。 搞了半天,依旧是她的错嘛。 苏榛自嘲地弯起唇角。 “苏榛,你怎么在这里?”打断她思绪的是体育老师,她伸手拧开水龙头洗手,低头看苏榛:“快擦干,这个天气别着凉了。” “没有带手帕或者纸巾吗?”体育老师问,“那跟我到办公室好了,我这边有。” 苏榛没反应过来,加上根深蒂固的尊师重道观念,她对老师一向尊崇,于是愣愣点头。 她倒是想和开朗会玩的同学一样,跟老师轻松自如地开开玩笑,但是天生拘谨和后天自卑让她这一路格外紧张。盯着老师的背影紧张不已,想开口也没有勇气。 体育老师蛮喜欢苏榛——哪个老师不喜欢认真优秀的孩子,她拿着毛巾擦干净苏榛脸上的水,又把那一头乱毛重新扎好才放她离开。 苏榛全程低垂眼睛紧张地盯着地板,离开的时候,握着闷把手踌躇半天才鼓起勇气弯腰鞠躬大喊:“谢谢您,老师!” 正在收拾桌面的老师给她吓了一跳,看着小姑娘不好意思地飞快溜走,也忍不住笑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丢脸啊!! 苏榛捂着红红的脸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心里深深懊恼。 好希望自己嘴不要那么笨,可以和老师多讲些话……怎么连撒娇都不会呢。 转念一想,干嘛那么尊重老师啊,反正他们只会对成绩好能给他们争光的学生好……她刚才是不是像条柴犬一样摇尾乞怜?真难看。 不过现在的她不也是属于他们会喜欢的一员吗?为什么不和老师搞好关系啊?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等她回过神来,她正站在走廊置放扫帚拖把的大柜子前。 啊咧……? 后退一步,看着渐渐柔和的日光聪窗口撒落在白色的橱柜上,她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画面挣脱时光枷锁浮出水面…… 鬼使神差,她忽的转头。 视线相撞,她的,和来自另一双从始至终都清澈的眼睛的。 还是五年级,十一岁的沢田纲吉顶着一头似乎从未平顺过的棕发张口欲喊,声音在她回首的一瞬吞了回去。 电光火石间,苏榛想起来了。 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或者以后还是更久以前?不,都不用重要了。 那天她帮老师处理好学生手册的记录,如释重负慢慢走过夕阳洒满的走廊,肩畔窗外满天红霞,已经是逢魔时刻。 上一刻她还在心里玩笑想着会不会有灵异事件发生,下一刻验证她的猜想似的,轻轻的抽泣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飘荡…… 接着是压抑的哭声,一下一下,不知是因为太痛苦还是太害怕才含着声音低低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动物。 那种哭法后来的苏榛很熟悉,因为她也常常一个人在深夜里默默流泪,压抑到极致才会含着声音长长呜咽一声,随后湮灭无声。 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所以她轻手轻脚没有惊动对方来到走廊尽头的橱柜,却只是默默站在橱柜前。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像是海中波涛,一会起涌,一会淹没,直至久久无息。 苏榛想,大概那个时候自己还没后来那么“丧尽天良”。居然没有直接走开,还考虑到了这衰小子会不会哭累在里面睡着了。 所以她敛声想了一会,然后故意装作重重地跑上阶梯的样子,朝空气大喊: “快点快点!马上校工要关校门了!我们快拿书包走吧!” 她接着往上跑,有意喊着自问自答:“好!” 改变自己的声音是苏榛的拿手绝技,也是她的天赋,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运用自流,苏榛沾沾自喜的同时也捏了把汗。 蹑手蹑脚从楼上下来,探头探脑看看那废柴没有从柜子里面出来的动静,苏榛松了口气,放轻了脚步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转身之后没多久,那紧闭的柜橱门忽然开了一道细缝。 有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头发凌乱衣服脏污的男孩子眨巴红红的眼睛,吸着鼻子,躲在黑暗里,偷偷看着她离开的小小身影。 她那三股辫的双马尾在空中晃啊晃,轻快又张扬。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她的发尾仍在转角扬起。 就像她一直在男孩子内心的印象——那棵张扬而明媚,仰着头面向太阳和世界的向阳花。 他一直渴望触碰,忍不住傻兮兮围捧的向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