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一直没有停下。 苏榛跺了跺脚,确定踩实了鞋跟,才撑开伞,走到门外。她在等屋内的青年出来。没一会对方推开门走了出来,撑开一把透明的便利店雨伞。 里包恩坐在他的肩头。苏榛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黑西装的小婴儿。她还是觉得这是只座敷童子,可夏目贵志却告诉她,猫咪老师说在这个小婴儿的身上嗅到了很浓重的诅咒味道。 雨打湿的花瓣垂头,沉甸甸吸饱了雨水,几欲滴落。落花印在街道上,被雨水冲刷后,宛如洇开的颜料。 街道上穿过冷风,夹着沾染了雨水的花香,融化在水洼里。 “你准备回沢田家吗?”苏榛问他。 青年点头。 “暂时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他撑着伞,语气平淡地说,“而且,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苏榛一怔。 “十年后……你不在并盛了吗?”她问。 他和肩上的里包恩一起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孩。不同的是沢田纲吉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里包恩却用着诡异的棒读语气开口: “蠢纲是彭格列家族的第十代继承人候补哦。” “彭格列是什么?”苏榛皱眉。 “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家族。” 苏榛沉默片刻,才说:“我看起来像很好骗的人吗?” 如果你是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那我可能就是拯救世界的灵异少女了。老天让我重生回来只是为了将一切扳回正轨,让我可以在灾难发生前阻止它。 随着夏目贵志与会变成大狗的猫离开,苏榛那摇摇欲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又卷土重来了。对,虽然她本身就是不科学的超自然存在,她依然坚定地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物质组成,一切异常都可以用科学解释,解释不了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论解释。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沢田宅的附近,苏榛看他朝自己挥了挥手,向家门走去。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抬脚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被雨水压塌的树枝从路边民居的围墙里垂下来,险险地悬在地上的水洼之上,绽放的细小花朵浸透了水。 “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还自称是十年后的你朋友。”她在给天之川发邮件时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并且还告诉你,他是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你会怎么样?” 发出去没多久,她就收到了回信。 “哪部新上映的电视剧剧情?”天之川回复。 还没等她笑出来,天之川下一封邮件紧接着又来了。 “这剧情不会是深夜档吧?” 苏榛翘着嘴角给她发回信。 “对啊,还有妖怪元素呢。” “这什么题材的烂剧……”天之川回复。 “这部电视剧就叫我的丧气人生。”苏榛自言自语道,收起了手机。 她盯着那一截浸在水里的花枝出神了半天,才投降般的叹了口气,转身向沢田宅走去。 “我怎么可能放心啊……” 按响门铃后,沢田奈奈轻快的声音便响起。她很快地来开门,欢喜地将苏榛迎进了家门。 苏榛弯腰换拖鞋的时候,听见她开心地说道:“小榛好久没来啦,今天爸爸的朋友也来拜访了呢~不过纲吉那孩子到现在都没回来,真令人担心。” 苏榛一僵,含糊地说:“我刚才在光树家遇到纲吉了,他们俩可能在打游戏吧。对了,蓝波也在光树家!” “诶,只有里包恩和爸爸的朋友回来了吗?”沢田奈奈捧着脸叹了口气,“真是的,我还想介绍给纲吉认识呢。” 其实客厅里坐着的那个人模狗样的就是你儿子啊,奈奈阿姨。 苏榛咽下无声的呐喊,在客厅里坐下。 奈奈阿姨今天的情绪高涨,像是小孩一样兴奋得双眼闪闪发亮。 “其实仔细看,沢田先生和我们家的纲吉长得有点相似呢。”她说,“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呢。要是纲吉能成长得像你一样出色,那就太好啦。” 沢田纲吉垂下眼帘,躲开她真诚炙热的眼神,才有了勇气抬眼真心实意地微笑道:“一定会的。” 日光灯照射的光线穿透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落一片阴翳,却不易察觉。 奈奈阿姨掩唇笑了起来,这才说,“只要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然后独当一面,我就很幸福了。” 她转头对苏榛说,“小榛小榛,这位沢田先生是纲吉爸爸的朋友哦。竟然和爸爸一起在南极挖过石油,是相当亲近的朋友!” 苏榛嘴角一抽。在南极挖石油是什么破烂借口,接触到青年请求的眼神,她没说什么,恩恩应和着今天少女力大开的奈奈阿姨。 “沢田先生在南极那么冷的地方工作,身体吃得消吗?”苏榛问。 青年一怔,视线从奈奈阿姨身上移开,对上女孩的目光。 “刚开始去的时候很不情愿,每天都想着离开,思考如何才能离开。”他轻声说,“后来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并非无视它的存在就会消失。再冰天雪地的环境,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说完,他一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只是因为这份工作,我可能伤害到了我最爱的家人,让他们远离了我。”他慢慢说道,“我很歉疚,但是如今,已经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客厅里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沢田奈奈愣神了片刻,忽然摸了摸眼角溢出的眼泪,不知所措地擦拭泪水,笑着道歉: “啊呀,真是的……可能是因为见到爸爸的朋友太高兴了,居然哭出来,真丢脸呢。” 她接过苏榛默默递过来的纸巾擦干眼泪,摸了摸青年的头,柔声安慰道: “沢田先生是个非常、非常出色的人哦。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会为你骄傲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时钟,轻轻呀了一声,赧然道:“都已经这个时候啦。我得去准备晚餐了,小榛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面对奈奈阿姨期待的眼神,苏榛只能把那句我准备回家吃剩菜吞下去,乖乖地点了头。 奈奈阿姨干劲十足,充满元气地握拳,“好!今晚要做出一顿让沢田先生和小榛满意的丰盛大餐来哟!” ………… 苏榛走过去。 苏榛又倒退着走了回来。 沢田纲吉提出了来帮忙一起准备料理后,就获得进入厨房重地的允许。正在翻检菜和肉的奈奈阿姨突然心焦地喃喃怎么只有这些材料,完全不能招待客人,便旋风一样穿上外出的外套拿起钱包冲了出去。 于是现在房子里又只剩下苏榛、十年后的沢田纲吉与睁着眼睛睡觉的里包恩。 “你居然真的会做料理。”她语气震惊,用一种诡异的目光上下扫视正在炖汤的青年,“这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会做料理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他哭笑不得,转成小文慢炖,取了一碟递到她嘴边。苏榛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捧住试味碟抿了一口汤,点点头。 “咸淡刚好。” 青年这才盖上了锅盖,转身去处理别的菜。 苏榛像只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 “因为十年前的你只会煮泡面和蔬菜粥。”苏榛振振有词地解释。 “一个人挨几次饿,料理就无师自通了。”低头将蔬菜切成段的青年轻描淡写道。 “哦……”苏榛只能干巴巴地回应。 青年的身影忽然一顿,唤了她一声。 “榛。”他低声说,“我背后围裙的带子似乎散开了,可以帮我系紧吗?” “行啊。”她随口答道,上前重新给他那一身粉色的围裙打了个蝴蝶结。 刚要后退一步离开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脚步顿在原地。 “十年后你长得这么高了啊。”她轻声说。 然后沢田纲吉在水龙头的冲洗下洗净手,对她说了一句,麻烦过来一下,便向屋内走去。 苏榛跟在他身后,当他脚步停下往旁边撤身,她眉头一动。 青年扶着画满了身高刻痕的门框,细细地抚摸过每一寸的痕迹,目光流露出些许怀念与不舍。 现在他的身高早已经超过了当年稚气时认定自己未来要达到的目标高度,那个在旁边写了目标二字的刻痕仿佛还残留着小少年委屈和倔强的心情。 他的手落到了苏榛的发心,轻轻拍了拍,笑里涌上了无尽的疲惫与遗憾。 “我都快不记得这时候的榛,原来只有这么小啊。”他说。 “在你记忆里难道我一直都是刚大木的体型吗。”苏榛吐槽。 奇异的是,她竟然能感受面前人轻轻笑起来时,胸腔的微微震动。 “你蹲下。”苏榛突然说。 沢田纲吉却非常温顺配合地单膝半跪在她面前,在白炽灯的光线下琥珀褐色的眼里一片温软。 苏榛立刻上手捏住他的脸往外拉,像是揉搓面团一样,毫不留情。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笑很……”她斟酌了下词语,“看起来好像挤出来的一样,让我手痒想打你。” 那种像是失去了一切,连祈祷都只剩下一丝疲倦的空洞微笑。 “对不起。”他无奈地道歉。 “我现在更想打你了。”苏榛说。 她抬手捂住了青年的双眸,像土匪一样蛮不讲理地说: “我现在给你半分钟,半分钟后再那样笑我就揍你。” 他颤动的睫毛不断擦过掌心,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只挣扎的蝶。 那只痛苦的蝴蝶在她的手掌里不断挣扎,双翼颤动,最终放弃了逃亡,安静地原地等待命运降临。 “如果不想笑就不准再笑。” 她说。 “如果已经笑不出来,那就不准再笑。” “如果想哭,就躲到角落里哭一场。不准再露出好像哭一样的表情。” “再敢在我面前伪装自己,我就揍你。” 就在此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沢田奈奈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回来了——!小榛,沢田君,拜托你们久等了!” 苏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轻微一颤。 “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现在就去吧。”她说,“就当是做一场美梦。醒来以后,给我好好向该接受道歉的那一位下跪谢罪。” 长睫轻轻滑过她的掌心,是他睁开了眼睛。 “好。”他说。 这可能是苏榛见过沢田奈奈最开心的一天。 比去年期末考试她和光树死活拉扯着纲吉考过了所有科目时,沢田奈奈表现出的还有高兴。 她一边准备料理,一边难掩兴高采烈地和两个客人聊天,甚至不慎切到了手指。 而一直含笑听着,却始终低着头的沢田纲吉却意识得比奈奈自己还要快,飞快地跑过来握住了她流血的那根手指,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还没等苏榛去找到医药箱,他已经快步走进客厅,从沙发下的小储物箱里翻出了创口贴。 沢田奈奈摸着自己被清洗伤口后包上创口贴的手指,惊讶地感叹:“沢田君为什么会知道医药箱放在那里呢?” 沢田纲吉一僵,随即信口开河:“是推理。” “诶,推理?” 苏榛坐在不知是熟睡还是装睡的里包恩旁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喝茶。 那边沢田纲吉还在忽悠自己十年前的亲妈。 “对,是推理。”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很能糊弄人,“从我踏进这座房子开始,推理就已经开始了。所有的细节都能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沢田奈奈双手合十,两眼发光:“诶——?真的吗?那么沢田君能推理出我家儿子把试卷又藏在哪里了吗?” 青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看样子内心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在妈妈期待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在他书桌第二个抽屉的夹层和书柜的漫画封皮里。”他回答。 “沢田君真是太厉害了!”奈奈立刻赞叹道。 旁听了全程的苏榛:废柴回来以后可能会想自杀…… 正在她神游太虚的时刻,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稚嫩却平静,听不出情绪变化的声音。 她回过神,才发现那个刚才还睡出鼻涕泡的小婴儿,正瞪着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自己。 “抱歉,刚才我走神了。你在和我说话吗?” “没关系,女士拥有任性的权利。”他用那副稚嫩的外表说出老气横秋的话很是喜感,“虽然个性凶残又小心眼,但是个好女人呢。” 苏榛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对上里包恩无辜的黑豆子眼,残存的良心令她还是没办法像欺负废柴一样利落下手。 个性凶残又小心眼的我还真是对不起各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