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徐一诺，好久不见。” 林旻安露出职业化的礼貌微笑。　　　　林旻安其实一个人在国外这么多年，感触最深的就是，只要你从容地微笑，不逃避不慌张，仿佛一切事情都可以慢慢解决。她刚去美国的时候发现，就算托福考到了115，日常交流也不顺畅。　　　　教授不会顾及班级里有国际生就放慢语速，阅读作业和论文压得林旻安昏天黑地。她根本没时间做饭，每次去学校食堂都恨不得把平板电脑拿手上继续读，刚去的时候连餐都不会点，就只能尴尬地冲食堂阿姨微笑，“ I h□□e this one ？Yes, this one. Sorry I don't know how to call it in English.” 　　　　“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吗？班长说他一直联系不上你。” 徐一诺搬出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生怕说多了自己稳定不住情绪又把人吓跑了。　　　　“哦？同学聚会吗？我没收到消息。那还真是巧了，我来这和同事们吃个饭，马上就走了。” 林旻安并不想把她回国的事搞得人尽皆知，面子上还是要装淡定的，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跑。　　　　“留个联系方式吧，我现在留在J城工作了，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 徐一诺感觉得到现在不是交谈的好时候，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权宜之计。　　　　“我刚回国，还没办国内手机号，常用邮箱在国内登不上去，现在wifi就是我的生命，一口气全靠iMessage撑着。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林旻安也没有想把气氛搞得如此剑拔弩张，可是心里委屈久了，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能露怯，但说出口就是如此尖锐的回答，说谎这一套大概真的是小说看多了，看似说得通的借口张口就来。习惯用iMessage是真的，因为自己习惯了发短信，毕竟美国低速流量和短信电话都不收费，不管有没有网络，发短信还更容易日常沟通。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不如我现在进包厢和大家说一声，你就和大家简单打个招呼好了，你收个大家的名片，联系的事之后再说。”徐一诺也知道这全都是她的借口，只好又搬出班长大人这尊佛。看林旻安这受到惊吓但又得强撑着面子的反应，他是真的觉得可爱，就像一只遇到老虎的大猫。　　　　“我看先不必了，今天太晚了，而且我还没有安顿好，这么仓促不方便和大家见面。” 其实林旻安已经觉得自己中了圈套，大呼上当了，可是既然自己都走到了这一步，怎么样也得把戏演足。　　　　“那就先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吧，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再告诉大家你回来了。上次过年我回去看班主任，老刘还念叨你来着，说上次校友信息更新也联系不上你。”徐一诺说话总能让人如沐春风，而且他最擅长引导谈话走向。搬出班长看来分量还不够，现在又搬出了班主任。　　　　“那你说吧，我存你邮箱或者手机号。等我有了手机号，就给你发信息。”林旻安也觉得没有退路，她现在的大脑其实不太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待下去了，否则自己一会会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清楚，还是走为上计。　　　　等徐一诺报完自己的手机号码时，那个学妹小编剧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鹿下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们差不多可以走啦，大家看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我就出来找一下。” 她又看到林旻安对面站的陌生男子，两人似乎正在平和地交谈，毕竟表情都正常，但如果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林旻安在轻微发抖，徐一诺双手插兜紧握成拳。“鹿下老师，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我们再等一下也没关系。”　　　　“不用了，时间是不早了，我们准备走吧。”面对学妹小编剧，林旻安很快就调整到正常说话频道，仿佛刚才的紧张和震惊都没有发生过，看了一眼徐一诺示意自己真的要走了，就往房间里走去。　　　　等到林旻安进到了房间里，徐一诺也回到了还热闹的包厢，一群人估计是喝到兴头上了。因为他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场合了，之前就选了一个相对偏僻的位置，现在大家又在围着班长那桌劝酒，也没有人发现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徐一诺手心全是汗，刚刚见到她的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能够确认是她后，还平静地和她说了那么多话，大概用上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吧，当年在国际性的学术会议上发言汇报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紧张过。大概自己还是适合打有准备的仗。他一口气喝掉了桌上自己那杯已经变成常温的啤酒，这下口干舌燥的感觉才好像被缓解了一下。　　　　不过生活哪里会让你随时都准备好呢？不管是考试还是工作，不管是天灾或是人祸，没有准备才是常态。当年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准备好过，对感觉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像准备一场考试的轻松，也就一直没有回应过。但现在，一定不会再让她跑了。　　　　“鹿下老师？”徐一诺想起那个女孩子是这么称呼她的。他记得有一回课间，林旻安和尤佳两个人在讨论一篇语文阅读中的红楼选段，林旻安随意提起，“你说探春说自己是‘蕉下客’，黛玉回应得好犀利，居然说 ‘蕉叶复鹿’，那么探春就是鹿啦哈哈。那你说‘鹿下’又是什么呢” 徐一诺不记得尤佳怎么回应的了，倒是记得那时女孩扬着狡黠笑意的嘴角，仿佛自己想出了一个厉害的脑筋急转弯，谁都猜不到她的心思。　　　　她好像又瘦了些，不过看着倒不似以前弱不禁风了，倒是头发还是一如既往不烫也不染，不戴框架眼镜了果然有些认不出来了，不过那倔强的表情他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了。以前还没见过她穿高跟鞋，怪不得觉得她突然长高了。她应该实现了她想要的状态吧，亭亭而立，不忧不惧。刚刚和他交谈也算自然大方，不过扯谎的能力确实进步不少。　　　　那边沈子诚还是发现了好友的异样，见他一言不发盯着手机，一手还握着空酒杯，还以为刚刚的电话不是什么好消息。便过来关心一下，“陪你再喝一杯？”　　　　"等一下，你让我缓缓。” 确实，在这种状态，徐一诺最需要的就是缓缓。沈子诚也没有打扰他缓缓，就默默把自己和他手中的酒杯又倒满了。过了一会，徐一诺喝了一口酒，仿佛又鼓足了勇气，轻声说道，“我见到林旻安了。”　　　　沈子诚先是一怔，随即又嗤笑道，“得了吧，你说你见到范冰冰我都信，林旻安？她这么多年刻意谁都不联系，你出来吃顿烤鸭就能碰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徐一诺觉得自己此刻确实不想解释太多，于是就顺着好友说，“可能真的看错了吧，毕竟尤佳跟你那么熟，都不会提起她的行踪。”　　　　“诶诶，提什么尤佳啊？我哪里和她熟了？好不容易她这次有事不来，我能开开心心喝酒，我就说今天怎么心情格外舒畅呢。”沈子诚还没说两句，那一桌又叫他们去一起喝酒了。　　　　徐一诺摆摆手说自己有点急事，可能要对不起大家先行告退了。大家看他状态不对，也就不强求了。于是徐一诺拿了外套就快步走出房间，期待她和同事们还没有走。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看到她还没有走，自己要怎么打招呼，但就是想再看她一眼，确定刚才的一切真的不是他喝了点酒之后的幻觉。　　　　那个房间的灯还亮着，门是开的，徐一诺走进一看，是服务人员正在收拾整理，那一瞬间他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又隐约觉得失望。随后走到饭店大门口，J城夜晚的风还带着白日的温度，受过一整个白天炙烤的地面发散着自己的余威。自己还真是可笑啊。　　　　其实他来参加同学汇聚的时候也不想喝酒，就为了自己还能清醒着开车回去。可大家盛情难却，又加上遇上她这个意外，几杯酒下肚也微微然有些醉意了，打开手机叫了代驾后，徐一诺也就顺势靠着自己的车发呆。今晚的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哪怕现在吹着风也不能清醒半分。　　　　等代驾的过程，他打开浏览器搜索“鹿下”，先搜索到的是一个博客，点进去一看，文章基本上都是一些生活随笔，有时三五天更一篇，激动了一天连着发好几个小短篇。一篇长长的读书笔记可以上万字，有时候也就是简单几句话，翻了很久还没有翻到底，用手机浏览还是不方便。退出博客之后，就打开了第二条百科，有介绍她的已出版图书和连载中图书，自己好像有听表妹念叨过什么“鹿下大大”，看来要给这个高三的小丫头打电话熬点鸡汤了。　　　　刚打开某图书网站下单了“鹿下老师”所有的已出版图书之后，代驾刚好给他打来了电话。　　　　另一边，林旻安刚进酒店房间就觉得一阵腿软，或许是今天穿高跟鞋穿久了，或许自己真的就是十二点前必须驾着南瓜车回到厨房的灰姑娘，没办法面对真实的世界。思虑半天，林旻安从盒子里拿出泡腾片，丢进水杯里时还溅出了两三滴，嗞啦的气泡声想起，她的思绪也随着泡腾片的翻滚冷静了很多。“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继续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