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任云时是他发自内心的满意,但略有瑕疵的孩子——因为他爱上了爱丝玛。
宋晓故意问他:“你知道爱上她代表什么吗?赫蛊一辈子也不会信任你们,在他上位之后,你首当其冲是他怀疑和忌惮的对象。”
财富和兵权结合在一起,这已经触犯到了赫蛊的底线,更别提任云时他过于聪慧和不可控。
少年坐在餐桌前,他无畏无惧,懒洋洋剥着手上的红晶果,任由红色汁水染脏了他修长的手指。
任云时眉眼含笑:“他会杀了我吗?”
“不会,他需要你。”
“那就无所谓了。”
任云时咬了一口果子,他眼底闪过冷意,口吻轻浅:“又不会杀了我,我要他信任做什么?而且,他什么时候信过我?”
宋晓笑了笑:“你向来很有想法,太有个性了。”
任云时不屑一顾,他施施然站起身,一身年少轻狂。
“我要是循规蹈矩,现在就不会在这儿听你教训了,早回去联姻结婚继承家业。”
宋晓心想,这些孩子都长大了,马上要长出翅膀飞走了。
而他逐渐年老,权利和威严只会愈减愈弱。
这个念头在赫蛊尝试第一次从他手里夺过话语权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选择题,赫蛊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而是带着爱丝玛这几个人组成了小队潜进敌方大本营,完美大捷。
宋晓事后问他:“为什么?”
赫蛊坐在他的面前,处于稚嫩和成熟的脸是秾丽惊艳,他平静回视:“老师的选择太保守了,我不喜欢。”
宋晓沉默了很久,才哑笑摇头。
“以后不要叫我老师了。”
这个年华老去的美人在笑,倚在软沙发上轻叹,那双如墨绿湖泊的眼睛温柔极了。
“殿下,你不再需要我了。”
他软弱无能的小太子。
终于长大了。
.
(正文篇)
赫蛊失踪许久,再被寻回的时候身边跟了个夏晡。
宋晓听到这个消息颇为惊讶,他不太明白疑心病那么重的赫蛊为什么要把人带回家。
如果是报恩,给钱给权就好了。
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任云时找上了他,开门见山:“走,试探试探去,我怀疑这人不对劲,怎么这么巧救了赫蛊?”
宋晓同意了。
最后试探的结果出人意料,夏晡居然真的一知半解。
确定这救命恩人不是敌军,任云时和爱丝玛就没有兴趣再试探下去了,坦然接受了这个没有威胁的人。
宋晓稍微上了点心。
“你喜欢他吗?”他问正在办公的赫蛊,“哪怕一点点?”
赫蛊手顿了一下,把写坏的纸扔到一旁,抬起黑沉戾气的眼睛,思索着:“可能?”
能有这个回答,那就是有苗头了。
赫蛊被他教的非常优秀,但宋晓心底一直有根刺。
揠苗助长,压迫太狠。
赫蛊十岁那年君后意外惨死在权力斗争之后,他就丧失了爱的能力。
宋晓曾经说过:“在你成功之前,活着是最重要的。”
赫蛊完成的很好,他的求生欲是宋晓见过的最汹涌燃烧的火。
可成功之后呢……赫蛊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教会了赫蛊算计,怀疑,利用……唯独没有教会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或许夏晡是挑开赫蛊心房的第一枪。
船舱即将抵达奥尔星,赫蛊带着满身的情欲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男人嗓音低沉,里面的情绪复杂到诡异:
“他会死在赫拉格的虐待里。”
宋晓心神一凛,突然狂跳起来。
他知道赫蛊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求他出手,杀了夏晡。
“殿下,你喜欢上他了吗?”宋晓唇角的笑意温柔,眼底带着不经意的探寻。
赫蛊这次很肯定:“是,我喜欢他。”
就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夏晡死。
宋晓忽然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的放松愉悦。
“我明白了。”
能教会殿下爱的人出现了。
杀夏晡的计划失败事后,宋晓主动登门道歉。
几近第一时间,任云时和爱丝玛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宋晓怎么可能会失手?!
他这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保护夏晡!
爱丝玛挠头想了半天,最后戳着任云时,鬼鬼祟祟的问:“赫蛊要杀夏晡,宋晓要保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呗,还能怎么办?”
任云时啃着手上的红晶瓜,翻了个白眼,“你别掺和这种事,宋晓这是想留下夏晡,让他和赫蛊培养感情别半路over了,你看他前两天都亲自登门给夏晡道歉了,这态度摆的还不明白?”
任云时是除宋晓之外最聪明的人,爱丝玛果断信了。
这是赫蛊和宋晓两人的斗争,跟他俩吃瓜群众没关系。
那就少在夏晡面前出现好了,那对养父子打起来,战火烧身上真不是闹的。
赫蛊利用赫拉格虐杀夏晡却被反杀,宋晓让人按兵不动。
脑颅手术术后治疗期间,有人给夏晡的药物下毒,宋晓就解决掉所有知情者,把正确的药物神不知鬼不觉换回来。
赫蛊设计让暴动者闯进别墅射杀夏晡,宋晓就安排人把这些暴动者杀尽,反手把挑起暴乱的人送进监狱。
……
斗争到最后,以赫蛊退让为结果。
他选择了放纵心底的爱意。
爱丝玛称赞:“不愧是宋晓,这么多年不出手,风采不减当年。”
“肯定会成功的,这可是把我们抚养长大的养父。”任云时悠悠叹了口气,“他最了解,最能把握的就是我们了。”
爱丝玛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是不是就能去找夏晡玩了?他愿不愿意陪我逛街吃饭?”
任云时说,“贵族星匪皇子实验基地……这么多的人还没解决,等完事了咱们再去找他。”
爱丝玛兴致缺缺:“好吧。”
反正去找夏晡也是早晚的事。
十年后。
宋晓老死在病榻之前,他勉强睁开眼睛,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早已年迈浑浊。
病床边围着很多人,夏晡正坐在他的身旁,握着他的手,沉默不语的往他的体内灌输治愈系精神力。
“……不用了,我要死了。”
宋晓从口中挤出破碎的喘息,他奄奄一息偏头,环视一周。
爱丝玛眼眶泛红,强忍着哭声看他,肩膀颤抖着,这个孩子最重情重义,此刻也是最难过悲哀的。
任云时神色不太好,眼底疲惫至极,大概是这些天为他奔波太久,累成这样的。
赫蛊表情平静到可怕,可宋晓一眼就看出他心底的沉重压抑,风雨欲来。
这些,都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
宋晓闭了闭眼,他嗓音沧桑嘶哑,皱纹遍布的手死死握着夏晡。
“我死后……你是我的继承人。”
夏晡身体一僵,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后淡淡道:”别说丧气话,谁说你要死了?
宋晓勉强扯出笑容,他眼底滚烫出热泪,居然发自内心的喜悦:”……我要去找我的妻子……和孩子……”
他死在火海中的妻子,带着肚腹中的宝宝永远离开了他。
宋晓眼前恍惚,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发黑或者发白,交错间压抑的哭声传来,为他年迈的亡魂送行。
他似乎站在了妻子丧身的船舰上
被无辜牵扯到权利斗争中的那个女人。
火焰顺着脚尖攀岩到全身,灼热剧痛吞噬着他。
宋晓在溶溶烈焰中回头,嘴角的笑意优雅温柔。
他想,他是个失败的人。
不论是对妻子,还是对养子。
含蓄温情的感情掩盖在冷漠无情的皮囊之下,他把赫蛊改造成了合格的皇族太子,却冷酷忽视对方爱的渴求,直到晚年才恳求夏晡的帮助。
死前的走马灯如万花筒般在眼前旋转。
是年仅两岁的小赫蛊,趴在地上呜咽委屈哭泣的样子,他在举着手臂求抱抱。
……其实真抱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对不起。”
宋晓闭上了眼睛,把愧疚隐藏在心底,这声对不起他要给赫蛊,给自己早逝的亡妻,以及死在肚腹中的婴孩。
他真的是个,很失败的父亲。
他也是个很失败的丈夫。
这位经历峥嵘岁月、奇迹辉煌的老人回顾着身边的一切,那双温和包容的双眸渐渐洇湿。
恍然间,他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清冷貌美,脾气暴戾,如冰凌花般疏冷刺人。
也恍然间,他见到了自己早亡的妻子。
那个女人笑得还是那么灿烂,她扬起红润的唇瓣,伸出纤长玉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笑得调侃:
“谁惹可怜的宋晓弟弟生气了?”
宋晓眼眶湿润,嘴角扯出笑容。
“我好想你。”
女人笑着说:“五十年了啊……还不跟我走吗?”
宋晓眼尾坠下泪珠,哽咽着说:“我跟你走。”
两只手逐渐交握,缠绵悱恻地缠在一起,宋晓跟着她的脚步走向死亡的道路。
一只手苍老佝偻,一只手莹白纤长。
五十年的生离死别,五十年的遗憾悔恨。
有一个蠢人,能抱着回忆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