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丈多高的城头跃下,那位名叫李茂的都头连上满身的甲胄两百多斤,直接砸垮了撞车上层的遮护。
猛火油和炽烈的火在一瞬间泼洒开来,像一团桔色的火花盛开。撞车下的金兵毫无防备,不提防忽然有这样一个人物跳下来,火油四下飞溅,带起火团附着在这些女真甲士身上,一时间无法扑灭,他们哀嚎着、惨叫着四下散开。
撞车之下作为攻城锥的巨木也终于被燃起烈焰,有些女真甲士扯下尚未完全燃烧的毡布忙乱的扑打,想要保住这架千辛万苦推过来的攻城器具,可却没防备头顶的弓弩手乱箭射下,虽然这些寻常步弓不一定能透甲,可却有效地将他们打散,一时间无法再度集结。
张伯奋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后又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年轻的亲卫。
“少将军……还有一台呢。”他冲着张伯奋笑了笑,笑容间很是清朗,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而后他也没有卸甲、也没有留下什么信物,只是学着那位李都头的样子登上城墙,高喊了一句:“陕州孙重礼,死于此!”之后,便瞄准后面顶上来的一具撞车飞身跃下。
火焰之花再度绽开。这两个宋军甲士以身为石炮,将金军花了大力气推过来的撞车摧毁,也基本上断绝了他们强攻破城的希望。
在稍远些的地方赵璎珞和张叔夜都目睹了这一切。
赵璎珞只觉得胸中好像压着一块大石,把全身的血气都堵在了心头。
她长在深宫之中,虽然上一世历经一次靖康之难,可那一次她只是绝望地守在宫中等着末日一步步到来。
她不知道城外的抵抗是怎样的惨烈!更不知道这漫长的围城中,有多少如李茂、孙重礼这样的小人物以身举火,舍身赴难!
可就是这样的惨烈牺牲,也什么都没保住。
这些死战勤王的军士,最后却因为皇帝的投降而被人毫无意义地抛弃和遗忘!
至于张叔夜那样的沙场宿将,他剿匪、勤王,杀了那么多场战阵,本以为自己已经心硬如铁,不会为一点伤亡所动摇。
可当他看到自己军中居然有人这样慷慨赴死,听到那些甲士最后报出的名号,也再按捺不住胸口的波澜,狠狠吸了口气,眼鼻间竟都有了酸涩的感觉。
他记得那个叫李茂的老都头——他是家中独子,一直在军中也未婚娶,在邓州家中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父亲;而那个后来跳下去的孩子,看起来可能才刚刚二十,他甚至对不上他的名字!
可就是这样的人,从城墙上跃下时一点也没有犹豫——那是他的兵!他从邓州带出来,杀了十几阵,冲破重重包围的勤王之军!
这位宿将用颤抖的手举起刀,他想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诗文挽词到了脑子里都被那混杂了火焰的血色所遮盖,他的嘴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