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议……”少年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了顾渊的思索。
虞允文对他这位参议似乎没有半点避讳,听见里面动静掀起帘子就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身洗净的衣服。
“这是小赵娘子给参议准备的换洗。小赵娘子吩咐说,面见康王是大事,说不定能定参议未来一生的运数,参议可万万马虎不得。”
“定我未来一生的运数?她真是这么说的?这小妮子,怎么也开始学着她那道士老爹忽悠人了。”顾渊接过衣服,没有多想。
哪怕对赵家再有什么意见,相处一月,他也不得不说这位顺德帝姬实在是好,长得漂亮又没有半点架子,性格温婉可人,别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军汉,就是他这样两世浪荡的公子哥都免不了心动。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她也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中间还发了一场烧,丢了半条命进去。
可好了之后,这位帝姬却与这一队兵士处得更加融洽。行军途中也毫不避讳,裹着一张毯子便能倒头往一群粗粝的军汉之中躺下去。最开始甚至一度吓得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军汉们纳头便拜。
河北路的精骑、白梃兵精锐、汴梁禁军精华、还有那些各路收拢的溃军,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男人们围拢在这位帝姬火红的衣甲下,让顾渊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巨大的危机——这位帝姬这是要将他好不容易拢起来的精锐军士给挖光墙角啊!
顾渊甚至怀疑,若是赵璎珞有一天下令让他们去冲完颜宗翰的大阵,他们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之效死!
不过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戒心,赵璎珞对于这位顾参议也格外上心。她管韩世忠、刘国庆这些年纪看上去稍大些的恭恭敬敬地叫着他们的官名;管虞允文这样的半大小子亲昵地叫起了小郎君,却唯独管顾渊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兄长。
“茶里茶气的……”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顾渊对此嗤之以鼻,心底暗自骂了一声。这和以前夜场里贴在自己身上嗲声嗲气地叫“哥哥”的女孩有什么区别?不过那些人图的是他的钱,而今天这位帝姬图的可是他们这些儿郎的大好性命!
只是,越是接近这东平府,那位顺德帝姬就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她晚上时候会在篝火前不断地说自己这位九哥在宫中传闻逸事,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那位康王有人君之像,如今还是希望大家能同舟共济,辅佐这位做大宋的中兴之主。
她这些小动作,搞得顾渊也不得不开辟另一场围炉夜话,赵璎珞在那边讲宫中见闻轶事,他就去讲白起王翦扫平六合的壮阔,讲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封狼居胥的汉家雄风,不世出的名将们带着万千男儿驰骋纵横,人间一股英雄气就仿佛从他的故事之中喷薄而出,让这些单纯的军汉只觉得心头压抑。
“参议别这么说小赵娘子,咱们这支兵马能支撑到今天,固然是靠着你顾参议。可也是靠着小赵娘子一力维持着局面呀。不然汴京禁军、西军、河北和两浙路的溃军,这四部分骄兵悍将,谁能服的了谁?”虞允文听见这位顾参议似乎在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忍不住出声为那位帝姬分辩一句。
顾渊听了,却是捂脸叹息:“这大宋国之将亡,果真是遍地妖孽!这赵璎珞该不会是狐狸精吧……连彬甫这种纯洁的少年郎都开始为她说话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对啊——狐狸精不都是红颜祸水的么!
他前后两辈子、上下五千年,只听说过烽火戏诸侯,哪家演义里见过大张旗鼓要救亡图存的妖精!
现在这场面,大约相当于苏妲己千娇百媚地魅惑了军将朝臣,最后还给纣王吹了口气壮山河的枕边风:“大王——起来抗金!”
“小赵娘子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身上那身衣服全是血已经臭了,康王是个爱干净的人,叫你好歹也收拾一下,别把自己整得像一个溃兵一般。”虞允文说罢,还故意贱兮兮地凑上来,“参议……其实小赵娘子真的很不错。身份尊贵、生得又好看,对你似乎也格外上心!你就心底一点想法也没有?这可是大宋的驸马啊!一辈子的悠游荣华!”
“想法!想法!你个臭小子怎么天天就知道想这些!有这点功夫怎么不去给我做点兵要地理的文章!查一查大金内部的政争!再不济,帮我想想哪里还能搞来钱!咱们那一笔生发,见过康王之后可就剩不下什么了!”
他说着已经换上了衣服,而后开始往自己身上披挂甲胄,为了让自己显得威风一点,他还特意找了一身禁军铠甲——嗯,至少看上去比那天晚上女真人那一身破皮甲要威武多了。
“叫上泼韩五和刘国庆这两个夯货,让他们俩跟着我一起入城去拜见康王!”顾渊掀开帘子,大踏步地走出营盘,“——他这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时候应该还是一只大尾巴狼,老子这就去帮他一把,送一份泼天的大礼给他!看看能不能换来咱们半生的荣华富贵!”
“参议……参议!你的刀!你的刀!”虞允文跟着出来,手中还捧着他的那柄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