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没料到,自己面前这位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九哥听到这里,忽然就冲到身后兵器架上,拔剑出鞘!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将他拦住,怕是这位官家真的会冲出大帐去砍人。
“他放屁!让那姓黄的去随便找个宫中老人问问,谁不知道这宫城之中,就数你十九姐与我关系最近!”
赵构这时候满脸通红,也的确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若说那些文人平日里捕风捉影抓这位帝姬些品行乖张的事情,他也就笑着劝慰几句,反正这妹妹什么秉性她也知道。
可这一次——这黄潜善,当真有些太过嚣张!竟然连帝姬和当今天子都敢编排,真以为自己是一手遮天的权相了么!
只是这官家冲动归冲动,拔剑砍人却多少有点半真半假,被比他个头娇小得多的赵璎珞给拦了下来。
他最后坐下来喘了口气,将那天子佩剑拍在案几上,恨恨地还剑入鞘:“璎珞你且安心在九哥这待着,别管那些流言蜚语!黄潜善我自有办法收拾!一月之内,李相便可到任,到时候将他打发到随便哪处知府去便是了……共治天下、共治天下,这些文臣士大夫,当知这天下还是姓赵的!”
这话摆明了是来安慰自己妹妹的,可他的对面,那位十九姐却明显心思没放在这上。
赵璎珞从烛台上举起一支蜡烛,站定在赵构的面前,任滚烫的蜡油滴在手上也兀自不觉,神色之间,不知为何,有一种兵痞们斗狠示威时才有的气魄……
“九哥是当今天子,如何处置黄相公,当然但凭圣意而决……”
她站在烛火光影中,幽幽地说了一句。
下一句,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至于臣妹……既然领了这殿帅一职,也不好尸位素餐。行军打仗之事,我不如张太尉和杨将军,可若只是仗着天家威严,做一个狐假虎威的监军,璎珞却是九哥手中最合适的人选!
还请九哥,拨给我三百人马,让我替你看住刘光世……若是金人势大难挡,至少也能给行在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争取时间?”赵构听到这里,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下来,“宗帅南下磁州,说要为我收拢天下兵马争取时间。可最后整个河北路遍地烽烟,我们却只得八万老弱残兵,难与金人一战……
刘光世守齐州,信誓旦旦告诉朕,人在城在。可结果呢?耶律马五刚刚发动,他那六万人便望风披靡——当真是望风而逃!最后还是靠顾卿那三千人缠住了耶律马五……但也仅此而已了。
顾卿北上时,也是何其壮哉!说要为我们挡住金人……他也算勉强挡住了耶律马五的两万人,却也留不下完颜兀术轻骑快马直接冲我们过来。
璎珞,我知道你弄来的那份圣旨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想让我做汉之光武——你们都是这么想的!觉得这天下只要有一个姓赵的男人站出来,便还有的救,可那个姓赵的男人真的那样的人么?有的时候我真怀念自己还是蜀国公的时候,锦帽貂裘、飞鹰走狗,好不快活……”
赵璎珞立在他的面前,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这位官家忽然就将这些话朝她抛了过来。
军帐夜幕之中那夙夜不眠的中兴之主、护军队伍里那金甲按剑的马上皇帝,原来都是他强撑出来的幻影——自己这位九哥内心深处,不过依然是许多年前,深深宫城中那个寂寞的少年。
手中的蜡烛已经燃了半节,蜡油开始滴在舆图上,一滴一滴,将京东路、将淮水、将两淮路遮盖得一片混沌,可他们二人却都不在乎,只是沉默地,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对峙。
蜡烛烧到最后,烫到她的手,让她本能地抖了一下,一簇星火随之落下,正好落在泗州城的位置上,将那一片舆图点燃起来。
赵构呆呆地看着那跃动的火,没有半点反应。
可这位披着全幅甲胄的帝姬却不管不顾,一掌案在上面,丝毫不在乎火焰烫伤了她的手掌,几乎是示威般地将那处火苗压灭。
“九哥……若是信得过臣妹的忠心……”赵璎珞披着一身山纹鳞甲,鳞甲之下是火红的衣裙。她迎着当今皇帝的目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便请赐天子旌纛与佩剑一用——臣妹此去淮水,是要代天子杀人的……”
注:旌纛(dāo):意思是大旗,亦泛指旗帜,犹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