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淮水大营中,除王德那三千锐胜军对他态度还好,算得上听调不听宣。剩下稍有战斗力的刘光世和郦琼旧部,他能调得动哪个?至于其余那些路上收拢过来的溃军,怕是除了摆在水边装装样子之外,半点作用也没。
张俊盯着舆图上那些复杂纷乱的批注,只觉得胸闷气短,脑子越来越乱。
他觉得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在赌桌上的人除了他和对面那位完颜兀术之外,还有身后的官家、身侧的帝姬、身前的刘光世甚至淮水对岸的王德——自己这位元帅当得可实在是太累了一些。
正在他低头不语之时,身旁却传来了那位十九帝姬的声音:“张太尉?张太尉?王统领说守住泗州了……你看看下一步又该如何?”
“啊……哦!”张俊猛地一个机灵,对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帝姬行礼,忙不迭地回道,“王统领渡河之前我们也议过,金军孤军为追击官家行在而来,原本利在速战!我三万大军,沿河对峙,更兼有泗州城在手,摆明打着是一个‘拖’字。僵局已然形成……只是淮水舟船尽在我手,破局的主动权也在我手。”
“破局?”刘光世盯着面前两人,微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张帅和帝姬的意思是……打算渡水而击?可那完颜兀术,一个万户都是骑军!我们便是能将兵马送过去,一次又能运多少?一千?两千?在他们骑军冲突面前连脚跟都站不稳便溃了!”
“刘太尉稍安……”张俊看了看身旁的顺德帝姬,眼珠子不易察觉地转了转,又装着叹了口气,“我出征前,官家也曾吩咐——若有可能,当寻机击破当面孤军,以振奋民气军心……所以如今这泗州僵局,对于我们来说似乎也是个机会,不知刘太尉以为如何?”
“战机?”刘光世看见张俊的眼色,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让他说些反驳的理由,好找一个台阶,叫这位监军大人就这样认了在泗州磨光金人耐心的战略。
可刘光世刚刚被这面团团的废物夺了军权,心里正是气闷的时候,又如何愿意为他做嫁衣?他如此想着,又看了看还被蒙在鼓里、盯着舆图思索的赵璎珞,禁不住冷笑一声,索性点了点头:“的确,战机已至!
——完颜兀术顿兵与坚城之下,我们握有淮水舟师,一次可运两千人过河,或者我们还可以趁夜在上游某处浮桥渡河——如今淮水静缓,将小舟守尾相连,铺设木板,一夜之间便能渡过上万人马过去!监军!刘某知耻而后勇!此战愿为先锋,只求戴罪立功!”
“刘太尉……”张俊见他如此表态,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刘光世的鼻子,想要破口大骂,却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如何不知道对方心里那点心机盘算?
当着天子监军面前,他刘光世这句话绝对算得上政治正确,让他想要反驳,却又无从着手。
这一夜大家都未合眼,赵璎珞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她和她的皇兄都需要这场胜利,而且最好是一场歼灭性的胜利,来让这个倾颓沉沦的大宋重新凝聚起来。可就是不知,她究竟是要四平八稳地迫退金军,还是干脆行险一搏?
于是,军帐之中两员宿将竟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那位年轻的殿帅。却没料到那位年轻的帝姬只是沉思片刻,便手抚着天子佩剑,目光森冷地打量着二人:“北渡夜袭兀术,二位大人真觉得可行?”
张俊没有表态,倒是刘光世咬着牙,闷头说了一声:“可行!”
“若如此——遣何军前往?以何人为将?”
这一次,赵璎珞没有理会刘光世,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张俊,想要逼这位面团团的元帅表态。
哪怕上一世多少听说过这位太尉也有些煊赫战绩,可如今与他相交,她却总觉得这张太尉的肚子里算计太多、说出来的实话又太少……
只是,正在这尴尬的沉默间,就听得大营之中一阵人马喧腾——御营中军三千兵马,终于在张俊女婿田师中的率领下一夜急行而来,赶上了这场淮水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