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炎元年二月二十三。
淮水沿线,此时已完全平静。
贼寇骸骨、英雄与懦夫的魂魄都最终融入这条河流,向海而去。
哪怕宋军最终得胜,可短时间内付出的伤亡也让领军几位军将触目惊心!
淮水诸军,战亡总数超过三千!负伤、逃散人数无算,南岸所剩宋军不过一万四千左右——这样惊人的伤亡率之下,以宋军的低糜士气居然没有崩溃,简直就是一场古典军事史上的奇迹!
便是剩下来的军卒见到这血战之后的惨状也心有戚戚。太原之后,他们这些军汉已经有多久没有打过这样的血战了?
一夜的疯嚣,一队又一队袍泽迎着那些野兽般的金军武士杀上去,眨眼之间便溃下来,而后被军将呵斥、收容、整军之后再上——杀到最后,他们到最后都已完全麻木,只能盯着那面天子旌纛,拼了命地坚守。想着要么就和帝姬、将主一道殉了这国,谁曾料到,天明之时会有骑军自北而来,打出了这靖康以来第一场大捷!
可胜利之下,需要处理的事物依然堆积如山。
各处营寨缺医少药,大量伤兵被堆在一处,呻吟哭嚎之声铺天盖地,而负责照顾的军将士卒却都束手无策,几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点死去。
除大量伤兵之外,更令人头痛的是那些逃散溃兵,还有如刘光世这般弃军而逃的军将。
这淮水两岸如今还能出来主事的军将,要么是刘光世部将,对这位太尉的遭遇很是有些兔死狐悲;要么是张俊这种和光同尘的性子,借着负伤躲开这烫手山芋——哦,还有顾渊这等来援的客将,干脆躲在淮水之北,根本不可能下手处置。
最后就连赵璎珞也不想以强硬手段擅杀国家大将,只能暂时卸了他的军权,交给正缓缓北上的当今官家来解决。
——这时候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统帅一支大军是这样的艰难。需要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利益,还需要考虑到各处细节。
有些时候,她真的是好羡慕北岸那个家伙……只带着七百骑军,大胜之后堪称一身轻松!
等待官家北上的两天时间,每日各种细碎事物流水一样呈报到她的寨中,让赵璎珞不胜其扰。扰攘一日,她才想起,将田师中、王德这样的大将都调来帮忙,遇上拿不定主意的,就让他们硬着头皮寻养伤的张俊指导一番。
从那些细务中抽身出来,她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可以伏在案上,提着笔,在摊开的纸上随意勾勒着脑海中的画面。
她的画技承自父亲赵佶,这位太上画画的本事远在治国本事之上,堪称大家。她作为太上掌上明珠,这画画的技法学到了三分,随手勾勒比不上那位琴画双绝的五姐赵福金,可也绝非寻常画师功力。
帐外戎马倥偬,北岸不时还有震天的啸声传来。而她却仿佛回到了凤凰渡口那个天崩地裂般的夜晚,笔墨留白间,便将那一夜的漫天风雪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