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退下去的时候,杨再兴终于腾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咂吧了一下嘴,只觉得那些雨水打在脸上,掺着周围四溢的血腥味,都是臭的……
秋雨将狼烟压下,甲字堡城头,密密麻麻扎得全是羽箭,让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围幸存的宋军一个个麻木呆滞,眼瞧着金军退去没有人欢呼,只有少数还没从血战之中缓过来的甲士在偏执地发矢追击。还有力气动弹的人,一个个都沉默地翻检着尸堆,他们扒下死人的铠甲,然后将自己兄弟抬下城去,至于那些女真人——还有气的便一刀捅了,随着那些死透的一起扔下城去。
这一场秋雨正好将城头鲜血冲刷一番,不过想必明日,城下那些尸堆和积水之中就到处都是尸体腐臭的味道了。
杨再兴带着自己那几个老兄弟在城头巡视着,只看身后的军堡空地上也落了不少羽箭——如今金军退去,守军开始整理伤亡,重新立起守具,回收还能用的箭矢。
当然,这些自然不需要杨再兴这个过来支援的指挥使亲力亲为,那些宋军对他这员自愿来援的悍将也是尊重得紧,什么事情都不让他插手,结果反倒让他憋闷着难受,只觉得浑身有力气却没处使,最后只得朝着那金军退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鞑子跑得倒是快!你杨爷爷连个整数都没凑出来!”
正说着,就见一个水袋递到了他跟前,杨再兴回头一看,原来是这座军堡的正经指挥使带着两个亲卫走了上来。
“杨矛子,你急甚!这群鞑子雨停了便会再来!咱们这军堡挡在他攻青州主城的路上,不拔了咱们,他们如何打城?”
“这我自然知晓。”杨再兴接过那水袋,拔出塞子,只闻见酒香飘散出来,当即嘿嘿一笑,也不和那指挥使客气,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了两口。然后方才抹了抹嘴,道:“只是觉得,这些女真人吹得那么玄乎,真对着砍起来,也就那么回事——有一个家伙我一刀下去没死,那哭嚎得嗓门跟杀猪一样……”
他说着说着,看自己这同僚面色有些难看,想来是说到死伤,心里有些难过,于是拍了拍他肩,却只觉得那肩甲下面硬邦邦的,应该是卡了一个箭簇没拔出来。
他也不傻,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死伤多少?”
“死了一百多……伤了一百多,女真人下手狠,估计有一般人扛不过三天。”那指挥使寻了一处刚刚整理出的空地,一屁股坐下。他是胜捷军出身的老行伍了,从顾渊到京东路征兵时候就跟着他北上,前段时间为了加强青州守军战力轮换过来,不过今日在甲字堡上,却被杨再兴这个杀将抢了风头。
“就这么碰了一场,眨眼间就打废一个指挥啊。”杨再兴听到这数字,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已是超过一半的伤亡率,对于这个时代的宋军来说是难以置信、甚至不可接受的!
若不是依托这样的堡寨死守,若不是这京东宋军多少也学着胜捷军模样终日听那些军官讲那些汉家儿郎的英雄故事,怕是今日金军真的能攀援而上,用人命生生拔掉这样一个对青州城重要无比的堡寨!
“杨矛子……你刚刚杀了多少?”那指挥使微微喘息着靠在墙垛上仰天问道,秋雨打在他那一身重扎甲上,将血水冲掉,在脚下汇成一道浅浅的粉色涓流,而后又汇到大片大片血红的水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