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才扒开那亲卫的铁手,喘了口气方才虚弱地开口:“老子还没死……将老子的帅旗重新竖起来!”
而后,他又缓了一缓,对着刚刚那差点将自己摇死的夯货继续吩咐道:“女真破围而出,天色将暗……叫韩世忠接掌大军,量力行事。另外——着人……着人传信刘洪道,叫他支应医药后勤……咱们这一战打得太惨了……未死的兄弟尽量给抢回来!”
那亲卫只是一员寻常战兵,甚至不怎么识字,如何记得住这么多吩咐,可他刚想再问什么,却发现这位顾节度已经倚在尸堆之上,昏死过去……
“竖起来……竖旗!”
他惊惶地朝着周围大喊着,有听到他喊声的宋军甲士将顾渊那面血红的赤旗再度扬起——而伴随着那面旗帜再临这片战场,周遭的宋军开始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就连已经突围的完颜宗弼都忍不住向后回望一眼,却只看到赤旗高扬,北运河畔,这场规模空前的厮杀正渐渐止息……
没有合扎猛安与铁浮屠的支撑,韩世忠与解元的左右两军顺利地完成了对残存金军的最后合围,大约五千于金军被兜在口袋之中,面对如墙对进的宋军甲士,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地被单方屠戮。
到了最后,至少有千余女真甲士放下兵刃,叩首请降——而这也是宋金交锋以来、甚至是女真军兴以来,女真战兵第一次成建制投降。
风从北方吹来,吹散天空的乌云。
韩世忠接掌了这支血战后的大军,他没有选择在夜色里对金军进行大规模追击——星光照在河滩上数万垂死之人身上,这位西军将痞茫然望着周遭血战的战场,闻着满地血腥和隐隐开始泛起的尸臭味,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他们应该算是取得了一场惨胜吧?
只是粗略估算,仅在此阵斩的女真战兵就在一万五千左右,是靖康以来实打实的一场大捷!
可京东诸军经此一战同样也残破到了极处……胜捷军骑军主力损伤过半、梁山军被击溃、水军近乎全军覆没,解元所部与自己亲领的一万重甲步军损伤稍轻,可加起来也付出了至少三千的伤亡——他的手中大约还能调动两万多兵马,却不太可能再催动他们连夜发动一场奔袭了……
正犹豫着,身旁传来马蹄声,他瞥过去一看,是岳飞骑着匹枣红色的马寻到了他。
这年轻的骁将一场血战下来居然毫发无伤,在他面前跳下马,快步走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良臣兄……各军已集结完毕,只是伤亡兄弟太多了……还需些时间整理,咱们是继续等着,还是连夜向南开进,逼住完颜宗弼残军?”
“鹏举以为……该当如何?”
“此战惨胜,可却并未完全击破金军,更何况西线济南府还有完颜挞赖四万人马。依节度此前定下军略,我们必须以歼灭金贼有生力量为目的。如今完颜宗弼虽然突围,可战马尽失,甲胄残破,我军当即刻南下,断其退路!哪怕不立即强攻营寨,却也不能轻易让他给跑了!围困七日,金军缺粮,不战自溃!”
岳飞毫不犹豫,沉声以对,显然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七日……只是不知这贼老天是否还会给我们七日啊……”韩世忠沉吟片刻,与岳飞对视一眼,而后不再犹疑。他大手一挥,正色道,“那便留下两个指挥在此照顾帮着将受伤兄弟转运到船上,沿运河送到青州城去。其余大军——开拔!咱们去堵金兀术的退路!”
宋建炎元年九月二十四,夜。
青州左近、北运河畔的血战终于落下帷幕。大金东路军在东线部署的庞大机动兵团被顾渊所部击败,女真人的残军北济水和运河阻隔无法向北,只得退向青州大营固守待援。而这场战事卷涌起波澜,将持续荡漾在未来数年的时空中,深刻影响两宋之交那些纵横天下的英雄男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