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是一座狭长的城市,御营原本驻扎在西湖北侧,拱卫着这座城池的北门,可如今军营里最核心的天武军和赤心队驻地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那些甲士在傍晚时分被统制官苗傅集结了起来,忽然就向城内开进。
带队的田统制算是将门世家出身,平日肯与他们这些厮杀汉共苦,偶尔也会分点饷钱给大家。因而在这一军中也颇有些声望,他什么话也没说,只领着兄弟们披挂好闷头向城内走,麾下也没什么人问——就算有人问起来,也被田统制那些亲信给劝了回去,近千人的队伍,便如一道铁流,从余杭门下举火而过,沿着城中宽敞的石板街道向行在疾进。
临安府的宁静就这样被他们这些披甲执刀的人踏碎。
夜巡的巡捕提着灯笼目瞪口呆地望着滚滚铁流从自己身前掠过,不开眼的年轻捕快还伸手指着那些甲士,刚想问什么,幸好被身后稍微年长些的同伴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拖了回去。
那年轻人还颇为不服气地挣扎着,梗着脖子问道:“拦我作甚?咱们可没听说今夜有兵马调动!上前查验一下……”
“就是没听说,才不叫你多问!不要命了!”年长些的捕头压低了声打断了他。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南边忽然就传来惨叫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鬼哭狼嚎:“——兵变!”
这一下,那个年轻捕快手中灯笼一下子掉到地上,随之一起落地的还有老捕头的刀。那人老成精的捕头见机极快,伏低跪下,一句话也不多说,还拉着年轻人与自己一道。
而他们身前,那些甲士也停了下来,队伍之中出现了些许的混乱。
可很快,其中便有主事的都头、队将现身,粗声粗气地喝骂:“咱们才不是兵变!官家被奸臣蒙蔽了眼!今日,苗统制是接了官家密旨!要带着咱们清君侧!”
紧接着便有人登高,朝着这队停下来的兵马高声喊道:“那王渊与咱们苗统制同样资历——凭什么他就能坐到这都统制的位置上,手握大权!这一路说是护官家南巡!可他却私拨了多少船去装自家财货!听说光是金银珠宝就整整十船!这等军将,谁愿意为他卖命谁去!洒家不伺候了!”
这边一波未平,只听得队尾还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说得对!还有那康履,一路南逃,一路难为咱们这些厮杀汉!克扣粮饷,居然传令还好意思管咱们要茶水钱!那都是咱们兄弟把头别在腰带上的卖命钱,就让这个没卵子的这般搜刮了去,今夜老子便把话放在这处——老子与那阉人,不死不休!”
这些人明显事先排演过,虽然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可群情激奋这种事情,有时候不过便是往干柴之中抛去一点火星的事。
这一夜,他们在火光中模糊的影子,便是那跃动的火星,完美地煽动起这支乱军心中怒意。甲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最终,议论汇集成愤怒,而愤怒渐渐演变成了滔天反意!
以至于连原本有些忐忑的苗傅都在吃惊地望着自己身后这些兵马,看着他们从最开始的混乱,变得失去控制,却又渐渐地齐声嘶吼起来,那口号居然也日渐清晰:
“——清君侧,诛康、王!清君侧,诛康、王!”
注:王渊(1077年~1129年),字几道。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金人攻扬州,高宗仓皇渡江出逃,渊与内侍康履护驾至镇江。
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未赶上护驾,怕高宗怪罪于他,便在驾前哭泣诬告王渊专管江上海船,不给他所部兵马渡江。
王渊一气之下,斩江北都巡检皇甫佐以自解。
自此,王渊失众将心。统制官苗傅自负世代为将,因渊被重用,嫉妒不服。
时,宦官康履专权,与渊关系甚密,及渊入枢密府,傅等疑其由康履推荐,由此更怀恨在心,便暗中与中大夫王世修密谋,以除宦官为名,设伏兵于城北桥下,待渊退朝,一拥而上,将其擒拿,诬以勾结宦官谋反,先斩渊,后除康履等宦官百余人。逼高宗退位。称“苗刘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