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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新嫁娘被责,小话儿被听,小女孩被送走,这个不安生

微雨,夏虫夜鸣。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梆子声堪堪入耳,打更人步履悠悠,声调低哑,原本的燥热暑气叫绵密雨滴冲散。夜色清冷,月光灰暗,有风划过。南郡东南隅的洛府庄园一室敞亮,笑语划破天际。    “老爷也不让让葵儿,您的格五下得这般好,真真叫妾身羡艳。”此声语调轻柔,声音娇媚,想来是位颇为年轻的女子。    “今日倒是开怀,夫人布置得不错,……”屋内又一沉声响起,寥寥两句带过,却是不欲继续塞棋的话题,“夜深,且……”,男声又起,屋外守着的婆子丫鬟一扫面上疲意,听得主子叫唤,    “倒是都去歇着吧。”女子欣喜开口,婆子丫鬟欣喜退散。    夜色茫茫,庄园水榭内有零星脚步声。    年少的小丫头,左右张望,压低声音:“瞧着情形,夫人怕是快熬出头了吧,这些年这洛六小姐一直压着葵夫人,洛老爷偏生得还惯着……。”    “浑妮子!”有些年纪的婆子面有恼怒,却是暗夜中不好发作,“咱们是柏家的家生子,葵小姐既是做了老爷的第三任夫人,自当是安分守己地伺候老爷,操持家业,何时轮得上你这样的小丫头编排?”    两人行至暗处,远见有一人提着灯笼走近,是个略微佝偻的身形,带着些老态龙钟的意味,一行两人微愣,被夜色磨得疲软的身子僵直起来,朦胧夜色里模糊地勾出她的身影,有声音慢慢飘来。    “当年大姑娘嫁来洛家的时候,柏家还是家大业大的一方望族,谁成想,不过十多年光景,就……”,苍老的声音顿了顿。    “葵小姐本是庶出,只因着柏家女儿金贵,在太太身边教养,被大姑娘宠着,就真被花迷了眼?猪油蒙了心?老爷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硬是要塞丧了夫的葵小姐来洛家,我可怜的大姑娘,留下五个小少爷就撒手人寰。”    声音悲悲戚戚,空旷的庄园里,寂静的夜里,倒是让水榭里走着赶去休息的两人心头染上怪异之感。     婆子年纪终归大些,快些恢复了神情,“牛妈妈是大小姐的奶娘,府里的老人了,我们这般的小字辈不懂事,”话未说完,即被打断。    被称做牛妈妈的老人家提着灯笼探近,“我这把老骨头,断是没几年活头了,都是柏家人,总归一荣俱荣,你们也提点着些葵小姐,既是小六小姐去了京都洛府,又是那样的容貌品性,和她置气,终究是自讨苦吃,况柏老爷这厢,倒是叫两家的面皮都撕了,葵小姐在洛家赖了四年,呵,总算如愿,……也是,念着大姑娘,姑爷也不能亏待她不是。”    牛妈妈继续自说自话,跟着她低头缓行的两人也是不敢吭声,只是庄园实在是广,小丫头倦得不行,暗暗打个哈欠,不由不受控制地说,“牛婆婆,馨夫人住过的庄园听说更是富丽堂皇,景儿也美,这次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    话音刚落,却是被婆子劈头扇了一巴掌,掌声脆响。    馨夫人是谁?自然是这洛府的第二任夫人,五年前烧死在洛家别苑的“南郡清荷”。    牛妈妈提着灯笼的手微顿,灯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不定飘摇,透过灯笼纸面,染了抹黄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回过头来,她苍老的声音蔓延到身后两人的耳里,“呵,那园子,冤魂不散哪。姑爷命硬,连克死两任夫人,倒是葵小姐,也是克死了丈夫的,两人一起,齐活了。”    此语惊诧,两人俱不敢接话,只期期艾艾回到自己的院落,想要早早睡下,用墨色,掩去仓皇。    房内,玉盏迸裂,清脆怡人。    “馨娘也是你能提的!阿薏托我照应你,那是情分,要你安生待着,做小姨不愿,非得伙同你家老爷子来这么一出,简直奇耻大辱。我既是娶了你,断断不会亏待你,只是,你也需得知道自己的本分,今次挤走了蓝儿,下次还想作甚!”    葵娘面上骤哑,匆匆掩去慌张尴尬,张嘴赶忙辩解道,“老爷,妾身只望着帮老爷分忧。”    “分忧?”发怒的男人冷笑,只是唇角被厚密的虬髯遮着,倒有些阴晴不定的感觉,“一码归一码!我儿落水,身体尚未痊愈,便要舟车劳顿,她自小身子骨弱,不过十岁稚龄,竟是叫父亲新娶的嫡母这般欺悔!”    葵娘见状,慌忙挪着碎步靠近,青色裙裾上系着的月白双彩蝴蝶帕被轻轻解下,她一手试探着搭在丈夫的肩头,一手将帕子搓揉起来拭泪,“老爷说得是,妾身目光短浅,思虑不周,还无德无状,素日里着实不该和六小姐置气,左右妾身是长辈,合该多多宽爱,老爷所说的这些个话,实是句句在理,……蒙老爷垂怜,为了全妾身的面子,老爷也没公开地发作,只是,老爷且顺顺气,妾身并非是要驱赶欺辱六小姐,妾身今日提出赴庄园,也不全为了让老爷休憩调养。”    “哦?”洛明德眉角微微一挑,自淡黄色梨花木枰上屈腿坐起身来,伸手推开陶桌,卧于几步之外的竹榻上,一手撑着板面,向葵娘招招手,略一凝神,浓怒缓和化开,说道:“过来帮我揉揉肩。”    葵娘面上一喜,顺手从一制工精巧的苇箧中拾出一方软滑布帛,为洛明德虚虚盖上,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按压着。嘴边也未停。    “老爷可知塞外的乌羌族?听闻颇为骁勇,只是地处蛮夷,民风并不开化,”洛明德眼皮不太轻轻“嗯”过一声,算是略过。    “老爷您是知道的,葵儿原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只是这桩子事放在心里实在心惊,不然才不愿贸贸然触老爷的心事,”……洛明德面色不变,继续闭目养神,葵娘目光一转,扬眉说道:“这馨姐姐的容貌,南郡上下也是无人不赞,听闻馨姐姐是早年丧父,舅夺母志,才在叔父家住下游学,本来,六小姐也这般大了,诸事葵儿是不该多嘴的,只是老爷,您聘下馨姐姐后,可有仔细查验过?”    洛明德眼皮一眨,晃神看了葵娘一眼,长长地叹口气,“捡你知道的说罢。”    “近日,有人前来打听,府上小姐芳龄几许,生辰八字如何,妾身本以为是什么浪荡张狂的登徒子,胆敢在洛府门前撒野,不说洛家是世代的簪缨世家,便看六小姐,尚未到婚娶年龄,现下定亲也是为时过早,自是叫下人挡了回去。”    洛明德喉间溢出一声“嗯”算是表达赞同,也不打断,示意葵娘继续。    “但见来人长相粗狂,人高马大,想来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洛家素来治家严明,不好与人争斗,因而妾身吩咐家丁不要惹事,且问清缘由。这一问,就是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那行人口风极严,端是一直套问六小姐是否有什么翠色链子,门房半分话问不出,妾身听着回报觉得不妙,老爷和五个哥儿俱不在家中,妾身只好叫人打发了他们,又遣人偷偷跟去,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哆哆嗦嗦回来报信,说是来府上的那行人,恍一到客栈,便叫魏大人手下的郁捕头给带去喝茶了,街上的人都传疯了,那是乌羌的暗探子。”    洛明德眼中眸光一闪,面上看状似心境平和。    葵娘面上着有几分惊慌地继续说:“这可吓坏了妾身,老爷知道,六小姐一向不与葵儿亲近,我一个内院妇人,慌里慌张,也无人商量,才弄出了前日那场和六小姐争辩,失手推她下荷花池的闹剧,还请老爷恕罪。”    洛明德已放松下来,“蓝儿也一向任性了点,这次的事不能全部怪你。这件事,你做得……好!”    “谢老爷,……老爷,妾身当真一心为着洛家着想啊,六小姐受那皮肉苦,妾身也伤心,可是来人既是点名道姓地要找六小姐,我们自然是要有所应对的,妾身以为……”    “好了,夫人也累了吧,喝些羊乳,早些睡吧。”    葵娘眼见风波算是过去,立即压下话头,心中盘算,果真,这洛六小姐一走,诸事顺意,也不枉自己这回阴上她一把,反正人也不在这儿,自己说什么不可以。不过倒是真的没想到,她那短命的娘亲——馨娘,摊上这么些个破事,粗鄙的蛮夷丫头长相,端不上台面,母女俱同!    正悠悠然想着,洛明德开口:“葵儿,蓝丫头的随行可安顿好了?”    葵娘“疏”地回神,向洛明德怀里伏了伏,“老爷还信不过妾身吗?二,三,五哥儿送着呢,还带了随行的郎中,因是去京都的本家,侍候的人嘛,路上就委屈六小姐些,可心的嘛,不过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不过老爷放心,妾身亲自选的人,包管都是六小姐极合用的。”    “好,你安排吧,葵儿,……这几日望着也无什么风声,后日便回吧,为夫在家多陪陪你,你也好好熟悉熟悉家务事。”    葵娘连连道好,手握成拳娇娇地捶着洛明德,房里的生息渐渐弱下去,淅沥细雨笼住了整片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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