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胡说什么呢。”陆文恪不动声色的用小勺搅了搅手中的药汁子,随即递了过去:“药凉的差不多了,先吃了吧。” “也好,这样……倒干净。”陆安歌伸手接了过来轻吹了口气儿,随即仰头喝了下去,随即搁了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满意了?” 陆文恪将蜜饯盒子放在陆安歌手边:“没想到,你还真能狠得下这个心。” “你无非是想看我是不是舍不得,抑或是对傅家有分毫心软。”陆安歌拈了块儿蜜饯放入口中,半眯了眼:“只是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你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或者说……咱们家老爷子,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陆文恪一愣,并未搭话,只是笑道:“那你就不怕,我真的下了落胎的药?” “要下早下了。更何况……难不成你觉得我还想留下他?”陆安歌打了个哈欠,扯着毯子躺了下来,满是手汗的不自觉的抚向自己的肚子,轻声道:“我的仇,我自己报。你的路……自己选好。” 那日之后,陆安歌就很少见得陆文恪。可从他那边送来的吃食补品,却也是不断的。 自此,陆安歌就索性安安稳稳将养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这便养成了每至晚间要歇下时,陆安歌就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想清楚明儿要吃什么。待想全了,再写了条子让人传下去,第二日就能做了上来。时常,除了每日里早中晚土豆丝是必要的,再有就是些酸的辣的重口的菜,并特地嘱咐着要多多的辣子多多的酸。 陆文恪其中到底也来过一回,远远的就被府里头弥漫着酸不酸辣不辣的味儿,呛得咳着不停。那时,陆安歌正忙着一口土豆丝,一口宫保鸡丁的往嘴里送。陆文恪捂着嘴见了,难免揶揄:“我倒听说人家酸儿辣女,你这不男不女的算怎么回事?” 陆安歌闻言大怒:“谁说我儿子不男不女了?” 陆文恪倒是听出话外的意思,玩味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了?” “人家不都说是,讲多了就成真的了吗?”陆安歌翻了个白眼道:“等我孩儿大了,你也老了。儿子揍你,痛快些不是。为你好。要是闺女……”陆安歌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陆文恪,那才有你受的。” 自那日之后,陆文恪就真的没再来过。 其余的时候,陆安歌大多就是抱着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一边在房里头来来回回的走着,一边冲着肚子里的人说话。 “土豆土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土豆,你觉得今天的炝白菜不够酸吧?我总觉得味儿不对来着。” “土豆,你想不想吃豌豆黄?哦,你没吃过吧?要不然……我叫人做给你尝尝?不过我先说了,不是我想吃啊。” “喂土豆你睡了吗?你别睡啦起来陪我说话!” 比之先前不吃不喝的时候,陆安歌如今该吃吃该睡睡,就这么不出几日的功夫,倒是比先前丰腴了许多。可这样的好日子不过那几日罢了。再往后,陆安歌便是没日没夜的开始抱着坛子吐。且不说先前爱吃的那些菜,就是各人身上熏的亦或是戴的香囊之类,都是半分都闻不得的。隔着老远就能叫嚷起来,更别提多吃一粒米。先前好容易养的那些肉,也都生生陷了回去。 唐祈来瞧陆安歌时,陆安歌已然过了那个每日里抱着坛子吐的时候。更多的光景,陆安歌都是黑天白日的睡不醒。好容易睁了会子眼,只还是恹恹的不大想吃东西。因而脸色并不算太好。 陆安歌半梦半醒的,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擦弄着什么,凉冰冰的很是舒服。 近来陆安歌整个心思都忙着对付自己肚子里的土豆了,因而并没空闲去掰扯自己胳膊上的口子。没成想,倒是很快褪了疤。可沿着那口子凸起的一处处,呈了粉肉色,看起来尤为明显。 陆安歌不耐的翻了个身,正对上唐祈拿着瓷瓶子笑眯眯的模样儿:“醒了?” “没。”陆安歌不满的哼哼。 唐祈也不在意,伸手小心翼翼的替陆安歌放了袖子,这才说道:“我这些日子忙,没来得及过来,倒是方才都听他们说了。你这肚子里的,当真好磨人。跟他娘一个作态。” “谁磨人了?你说土豆归说土豆好了,还扯上我做什么。”陆安歌咕哝着强作精神,略带沙哑的起床气,指着肚子说道:“你且对着这儿说,听得清晰。指桑骂槐的算怎么回事儿。” 唐祈温声道:“他叫土豆?” 陆安歌点了点头:“嗯,因为他爱吃土豆。” “土豆……”唐祈笑了,凑近了陆安歌的肚子:“小土豆,初次见面,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见面礼,你别见怪。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爹哟。快叫爹,爹什么都给你。倾家荡产也给你。” 陆安歌瞪了一眼唐祈,对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土豆,这是传说中的坏叔叔,你拿了钱叫他倾家荡产就好了。其他的,你不要信他。他跟陆老蛇舅舅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祈轻咳了一声:“土豆,你别听你娘的。你娘在跟你爹闹别扭呢。这个吧,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你长大以后就懂了。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要乖乖的在你娘的肚子里,不要学你娘。这个不爱吃,那个不爱吃。那到时候,就瘦的跟咸菜棒子似的。你要像爹,吃饱饱,才能长壮壮。” 陆安歌瞪了唐祈一眼翻过身,隐约听见身后的唐祈均匀的呼吸声。 “等土豆生下来了,我想带他走。” “去哪儿?” “唐祈,你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问。” “嗯,不用问。” “唐祈,我不敢告诉其他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能在陆文恪的眼皮子底下护他多久。我想过不要他的,我甚至希望激怒陆文恪,借陆文恪的手杀了他。我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耻辱,如果我生下来了对他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好处,我会像我一样,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在我的肚子里,跟我说他想活着,他不想死。就像是……我当初那样。”陆安歌没有任何的起伏的口气,平淡无波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般,忽然轻快了声儿说道:“我从没见过大海。你见过吗?听说挺好看的。我想带他去看海。还有坐竹筏,看大山。我们那儿,没什么很高的山。比起来,应该都是些矮土坡子,上不得台面。我想出去看看,就像以前先生在课上说过的那些一样,那些我没见成的,我都想试试。” 身后的唐祈半晌都没说话,陆安歌忍不住转过身,见唐祈正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陆安歌抬腿冲着唐祈就是一脚,嚷嚷道:“唐祈你干嘛,我跟你说话呢。” 唐祈头也不抬,稳稳的抓住陆安歌踹过来的脚,帮她放进被子里盖上,这才悠悠道:“我是在算啊。我想着,咱们省吃俭用些,应该也够了。” 陆安歌蹙眉:“什么够了?” 唐祈极认真的看着陆安歌说:“我还有四五处田产。一处老爷子送给我的宅子。那宅子该是好卖的,就着地儿算,也能换些银钱。至于田产,现下换了不合适,赚不了多少。反倒每年收租子,才好贴补点儿。反正咱们还有那宅子的钱,就不急的这个了。再加上我这些年自己的体己,应当足够。还有啊,那个……” “唐祈,你不明白吗?就我和土豆,两个人。”陆安歌垂着眼皮淡淡打断唐祈的话。 “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打岔。”唐祈瞪了陆安歌一眼,继续往下说道:“我们可以开个铺子,做什么都好。这些年我跟着老爷子,学了很多。我们可以做药材铺子。你别看那些个花花草草的,不起眼,可是挣钱的很,下的本还薄。到时候,你就安安稳稳的做你的老板娘,不用烦这些。我知道你不情愿。所以我……” 陆安歌不耐的伸手掐了唐祈一把,狠道:“唐祈,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我不都说了,叫你别打断我。”唐祈疼的皱了眉头,可低着头始终没动弹,任由陆安歌这么拧着,低声道:“我知道你不爱做事。你那么傲的性子,我也不敢让你做事,还怕你得罪了人呢。你就带着土豆吧。想去哪儿去哪儿,想玩什么玩什么,我能养得起你。” “唐祈,我说了,我不需要!”陆安歌沉声。 唐祈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竟是生生憋红了的:“陆安歌,你别不相信我,我能养得起你。真的。” “唐祈,你……怎么了?”陆安歌怔怔的看着唐祈,猛地往后挪了两步。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涩瞪了唐祈一眼,嚷嚷道:“唐祈我告诉你!你别给我丢人。你这会儿就是要哭,你也得先拉我起来。我这还躺着呢,你在我跟前儿哭算怎么回事儿啊。” “陆安歌,你差点死了。”唐祈猛地站起身,压着音一字一顿:“你差点儿死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陆文恪去救你,你现在一张嘴还不知道在哪儿说话呢。你怎么能那么傻。你就选择死……你居然会想死。多大个事儿啊。我看陆安歌你就是有病!你想没想过其他人?!你……你不想我就算了,你不想想……其他人!陆安歌你为什么不能像个女人一样,你没良心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这么……任性。对,就是任性。你太任性了!你居然还想走,还不带着我一起,我……” 唐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搬起凳子狠狠地往陆安歌跟前,重重的一放,咬牙道:“你敢走!我告诉你陆安歌,我就在这儿守着了。你敢乱走一步,我就把你拽回来。我拖着你,死也把你拽回来。” “唐祈,你拦得住我一时,你能拦得住我一辈子呢?”陆安歌神色漠然,淡淡开口。 唐祈绷紧了脸别过头道:“我能!我一辈子守着你,坐这儿。我就能!” “唐祈,你别这样。我仰着脖子看你,累。过来,你先坐下。”陆安歌低头扯了扯唐祈的衣袖,声音有些沙哑。 唐祈脖子一扬,顺势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湿润,哼道:“我不坐!” 陆安歌细长的眉尖一蹙,沉沉叫道:“我都说了,坐下!” “坐下就坐下。”唐祈红着眼怏怏的坐了下来。想了想又硬生生补了一句道:“反正我都跟土豆说了,我是他爹!你不能骗土豆,土豆也同意了的。” 陆安歌定定的看了唐祈半晌,忽然笑了开来:“唐祈。如花美眷,你不要了啊?” 犹记得曾经面前的这个男子放下豪言的。日后,要娶他娘房里头挂的那副美人图上的女子。这个女子,还需得家世清白,温柔和善。能相夫教子,丈夫说一不敢说二的。陆安歌自知,现如今,自己一样儿都攀不上。 “你们家老头儿成天念叨呢。我们家唐祈如何如何了。这是我们家独苗儿。我们家唐祈长那么好看,多少女人抢着要。”陆安歌徐徐道:“唐祈,这么好的人,也跟着陆文恪那么久,怎么就学不会精打细算呢。现如今,你要我这拖家带土豆的,不划算啊。” “怎么不划算,我是赚了才对。娶了个媳妇儿,还捡了个便宜儿子。”唐祈弯了眉眼,冲着陆安歌笑。 “你是何苦……扯进来。还嫌不够乱呢?” “就像是你想要留下土豆。陆安歌,从知道你寻死的那一日开始,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陆安歌怔怔的看了唐祈许久,莞尔微微笑了:“有病。” “对。”唐祈抬着下巴:“就是我有病才要娶你。我让你早年丧夫,当寡妇,气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