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唐祈欢喜的应了一声,见陆安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要走,又连忙叫住:“哎媳妇儿!” 陆安歌打了个哈欠,又趴了下来咕哝道:“又怎么了?” “还有件事儿。”唐祈笑意略垮了几分,低声道:“咱们吧……也没什么大件儿的东西,收拾收拾也就走了。其余的,就是府里头咱们这儿的丫鬟,只除了你陪嫁来的碧儿,还有的,原也都是这唐家的,咱们也别带了。一来麻烦得很,二来,到了那边府里,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大事儿要张罗,咱们自个儿就能安置了,没他们在反倒轻松。至于碧儿,你现下身子不方便,她也好跟着伺候着你些。你看呢?” “就咱们三个?”陆安歌微微蹙了眉头。 “嗯,就咱们三个。”唐祈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再有了土豆,就是咱们四个。” 唐祈小心翼翼的看向陆安歌,见她鼓着腮帮子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反倒醒了神儿似的正忙着将自个儿方才吃了一半的云片糕挖了一大勺的辣子裹在一块儿。 唐祈有些心虚的咽了口唾沫:“媳妇儿你干什么呢?” 陆安歌眼睛晶亮,站起身凑到唐祈跟前儿问道:“唐祈,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我刚刚吃了好多。” 唐祈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陆安歌掰着嘴巴全数硬塞了进去。突如其来的辣味呛在喉头,急的他直跳。红着眼眶子叫嚷道:“怎么那么辣!” “辣吧?”陆安歌笑着扳过唐祈涨红的脸,攥着帕子细细的给唐祈擦着眼角辣出来的泪花儿,玩味道:“谁让你昨儿给土豆讲着讲着故事就睡着了的?这是土豆罚你的。” 唐祈怔怔的看着陆安歌愣了愣,随即应了一声,胡乱抹了把眼泪道:“哎,好……” 陆安歌闻言,笑的愈发灿烂:“唐祈,那你喜欢吗?” “喜欢。”唐祈忙不迭的点头。 “那,到了那边宅子里,我天天给你做呀?”陆安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唐祈。 唐祈当下苦了脸,见陆安歌瞧着他的模样儿面色一变,忙龇牙咧嘴的哈着气儿慌着点头:“好,好。” 陆安歌和唐祈那日走的时候,唐老并没来送,只是遣了小厮来传话,说是叫二人日后安生过日子云云。却是唐夫人听了信儿,苦着脸忙不迭的跑了来张罗。 唐夫人那边自是万分的不舍,几度张口,可始终也没说留下的话。想来怕是唐老那边也说了些什么,因而只瘪着嘴儿拽上陆安歌的衣袖不放手,天南地北的扯了一通,最后非得叫她应了时常回来瞧他们才好。 唐祈那边也是红着眼眶子,跟唐夫人好生演了一场母子诀别的戏码,大到吃饭睡觉,小到衣裳鞋袜,都是叮嘱了的。陆安歌在一旁冷眼瞧着,只觉得尴尬。实则唐夫人想到他们那边去一趟,一辆马车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一时,唐夫人备的大箱子小箱子,塞了两个大马车,临了临了,得知唐祈辞了身边的丫头,除了碧儿,都没叫跟着,明面儿上说是总共两个人,不必的伺候,暗里的话自然也不多说。唐夫人闻言,更是舍不得自家儿子媳妇儿,又懊恼着当下把自己身边的丫头塞到陆安歌怀里,叫到那边去伺候陆安歌和唐祈。 陆安歌见状,连忙推脱着,说是不用。又见推过来的那丫头,就是那天在唐夫人房里的小翠儿,站在自己跟前儿,一副就快跪下来叫姐姐的进门样子,赶紧推脱的愈发干净,一边回头瞪了唐祈一眼。 一旁的唐祈,显然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儿,冲着陆安歌眨了眨眼。 总归,陆安歌与唐祈从唐府走时,也算是轰轰烈烈,并不如暗地里那样落魄。 至于新府这里,虽不如唐府修的精致好看,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门一个正苑大堂,外墙上还画了个什么山景儿的,别有立意。再沿着廊子绕到后头便是二人的住处,及唐祈的书房,和两间空着没用的小屋。一路花儿啊草的也是不稀缺的。至于唐祈说的那个茅草屋子,就在他们住处的后头。一条小河绕着偌大的院子一处,很是有趣儿。 再说唐祈先头早就已经让人收拾妥帖,该置办的东西一样儿也没少。因而,只须得准备些日常用的。及唐夫人送的些有的没的,大多也都是碧儿在外头收拾,唐祈在里头忙。至于陆安歌,则是在唐祈一旁守着,将唐祈收拾好的东西,再拿了出来瞧。尤其是唐夫人那边送来的,什么半旧的虎头鞋,更离奇的还有小石头子儿,木头剑,也一并捎了过来。 陆安歌觉得好笑,举了手中的木头剑,问道:“唐祈,这是你小时候玩的?” “哟,我娘还留着呢。”唐祈转过头,眼睛一亮接了过去:“这还是我爹给我削的呢。那会儿我成天闹着要练剑,我爹怕伤着我,就给我削了个木头的,稳妥些。” “那这个呢?”陆安歌举着手中的帕子看了半晌:“这上头画的是什么虫儿?我怎么看不出来?” “什么虫儿!这是我爹,我,还有我娘!”唐祈鼓着腮帮子嚷嚷,将帕子抢了过来在手中攥着:“我那个时候不懂事,刚跟师傅学了画,成日里在府里头,就会拿个毛笔个乱涂乱描的。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块儿帕子,偏偏我就给画上了。我记得那会儿我是想着,我娘只要拿到这个帕子,就能想到我和我爹。只是没成想,竟然闹哭了我娘,还被我爹一顿好打。” 陆安歌闻言,索性站起身立在唐夫人送的那箱子跟前儿,绕了半圈,见里头都是些小孩子的用具,忍不住蹙了眉头问道:“你娘把这些都放进去给你做什么?” 唐祈笑了笑,垂着眼皮淡淡道:“我娘应该是想着,我每回见着了,能念到她,想着回去呢。” 说话间,碧儿在外头说是能用饭了,唐祈转过头瞧着陆安歌蹲在箱子跟前儿,拿着个拨浪鼓摇啊摇的玩的兴起,随即便将帕子折了放在怀中,冲陆安歌递了只手说道:“走吧,方才不是叫饿了来着?这些东西也不着急,咱晚些时候再收。” 那日夜里,陆安歌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那时天还是尽黑的。 自从陆安歌有了土豆之后,大多时候睡得就都不踏实,夜里总爱醒。刚成亲那会子,唐祈每日给土豆讲了故事,就搬着被子往外室的软榻上睡,一到早上丫头进来伺候之前,再慌忙搬了被子回来。 到后来,唐祈夜里睡得浅,总听着陆安歌翻来覆去的哼唧,走近了才听清,说是喊腿疼。陆安歌迷迷糊糊的,问也不大记得,就跟发了梦似的。 唐祈暗中询过一回大夫,大夫道是有的女人怀了孩子都是这样,不相干的。只是唐祈这边就睡得愈发警觉了些,每日夜里一听到陆安歌里头有动静,就爬起来帮陆安歌捏腿,待她哼唧着睡着了再回去。 到了这边府里,陆安歌眼见着肚子约莫能看得出来,睡得就愈发不安稳。再是夜里要个水嚷个饿的,也是有的。唐祈便索性在陆安歌床旁摆了个榻,只为照顾她便宜。后来倒成了习惯。每日里二人熄了灯,躺在床上念叨上几句,方能睡下。 此时已是深夜,陆安歌习惯性迷瞪着的看向唐祈睡的地方,却并不见唐祈的人。当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又叫了两声唐祈,不听人应。陆安歌蹙了眉头,想都没想便匆匆忙忙披了件衣裳往外头寻人。 陆安歌寻见唐祈的时候,是在后头的院子里。唐祈身上穿的齐整,并不像睡过的样子,正抱臂坐在石阶上头,看着前头的那条小河看的入神。 陆安歌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拨了拨散在耳边有些杂乱了的碎发,这才沉了口气儿走到唐祈跟前儿,低声道:“这么晚了,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你怎么来了?”唐祈回过头皱眉,掏出身上的帕子铺在自个儿一旁,拍了拍说道:“外头冷,你好歹多穿些衣裳,怎么这么就出来了。” “这四月的天儿,寒气都尽了,哪里就能冷死我呢。”陆安歌轻巧的捡了唐祈一旁的石阶坐了咕哝道:“睡醒了,你不在。” “对不住。方才睡不着,见你难得睡得也沉,怕翻身动作的再扰着你,索性就出来走走。”唐祈笑了笑,下巴点向跟前的小河:“先前我倒没注意来着。这条小河,跟我原先在老宅那边的河有点儿像,就看住了。” 陆安歌笑了笑:“河不都长得一样,有什么像不像的?” “你忘啦?”唐祈瞥了陆安歌一眼,挑眉道:“你该是去过几回的吧。我家老宅子,那会儿还没有京城的这个大呢。可那个河边上,跟这个一样,就有垂柳条儿,一到节气时,还飘柳絮。满河上沾的都是。现如今想来,当真好看得很。不过那会儿我娘可讨厌这个,只因着这个柳絮也烦人,飘起来顺着风就总往人鼻子眼睛里头钻,可不好受了。” 唐祈低头见陆安歌眯着眼没言语,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我们家老头儿就总带我在那河边上练剑,你可不知道,我们家老头儿别看他那个样子,剑耍的可好看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个花架子,总归也没见他认真要杀个人什么的。可那会儿,只要我爹带我练剑的时候,我娘就坐在一旁,捧着杯茶瞧着,见我爹打着我了,就骂我爹两句,我爹就不敢碰我了。” 唐祈说着说着,自个儿笑了开来,瞧着陆安歌还是托着下巴跟睡着了似的,忍不住轻可咳了一声:“陆安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听着呢。”陆安歌懒懒的应声。 唐祈哦了一声,笑着继续缓缓的往下说:“我小时候,我爹总要出远门儿去办生意,一去就要好几个月的不见人。我记得每回我爹走之前,我娘都要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叫我爹带着。然后待我爹走了,就每日里坐在佛堂里,祈求我爹平安。哎,你不相信吧?我娘那么坐不住的一个人,居然当真一天都不落下的去。然后……我想想啊。对了,我爹每回,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都要给我娘带礼物的。有时候是簪子,有时候是些有趣儿的玩意儿,大多都没我的份儿。反正现在想想,我是觉着吧,那会子我爹的眼里只有我娘,都不大管我的。所以我呢,就拼命想让我爹注意我,便把我那几个月练得字儿,学的剑法,都现给我爹看。我爹每次都笑的特别高兴,摸着我的头说我是好儿子。” 说到这儿,唐祈上扬的嘴角略垮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去:“可是陆安歌你知道吗,我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爹的头发白了,我娘会扒着她的眼皮问我,是不是瞧着显老了。说真的,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觉得我爹娘会老。在我看来他们永远都会年轻,他们不会死,他们还可以做我的靠山,让我一直任性下去。在我看来,我以为我还可以在外头报着我爹的名号做坏事儿,拿我娘用过的帕子胭脂,出去卖了换钱,偷偷给你买蜜饯果子吃。” 唐祈猛地一顿,喘着粗气沉默了良久,咬牙道:“但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居然很怕我的爹娘会老。我知道一个人老了,他就会死。人死了就要躺在棺材里,就不能跟我说话,不能骂我,不能跟我笑。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很努力地去做事,很努力地去学习唐家那些我以前讨厌的事儿。我学着跟人交际,学着怎么看账本,学着跟我爹一样,东走西忙的不着家。因为我知道,这样我爹就可以轻松一些。他不用烦恼那么多,或许他就可以老的慢一些。我娘就不会担心我爹,她就不会因为这个,成天算着自己脸上又多出了几条纹,莫名其妙的为这个哭。” 说到这儿,唐祈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着的陆安歌。陆安歌的脸上并没有他所期待的那种跟他感同身受的表情,更多的却是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平淡。 唐祈忽然扯起嘴角,玩味道:“陆安歌,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些,你觉得我特别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