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的夜色下,微凉而潮湿的空气中,苏易扬牵着安晓一路狂奔。 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站在聚光灯对准的舞台之上就无法安静地生活在现实之中,苏易扬已经学着将寻常的生活当成自己生命中难得的小美好。所以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找到久违的情绪,竟忘记了此时的狼狈。 相对苏易扬的感受,安晓甚至没有机会去思考上次奔跑到底是为了去追于陆的行程,还是在匆忙的工作中不顾形象。因为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她脚底一直在打滑,晃晃悠悠地却因为苏易扬紧抓的手腕而勉强能支撑住。 可是,即便是光影不明,安晓还是能看到苏易扬身上闪着的光。被苏易扬护在喷水的另一侧,不算浑身湿透的安晓显得没有那么难堪。 “慢一点!”已经早就跑出洒水的区域,安晓有些脱力地喊。 苏易扬这才反应过来安晓是穿着不合脚拖鞋的,立刻停了下来。按下突如其来的暂停键,却没办法阻止正被惯性牵着跑的安晓,在她顺着惯性从苏易扬身侧冲出去的时候,就被他反手一拉,牢牢抱在胸前了。 安晓被这一拉一拽一抱弄得很懵,头埋在苏易扬的胸前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挣开他吼道:“喂!你故意的吧!让我给你擦衣服!” “……哈哈哈哈!”苏易扬看着眼前怒气横生的人,没有做回答只是兀自笑了起来。 一脸生气的安晓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刚迈出一步,右脚掌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这透彻的温度是来自凉凉秋夜的会心一击…… “哈哈哈哈……”眼看安晓拖鞋的人字从前面完全断掉,拯救不回来,苏易扬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又气又急地踩回破烂拖鞋,安晓真的要跳脚了。眼前的苏易扬早已是摘下帽子,真面目暴露无遗地乱笑,自己提着毁形象的黑色塑料袋,踩着坏掉鞋底狼狈得寸步难行。抡起塑料袋就要打人了,指责道:“笑什么啊!苏易扬,还不都怪你!” “安晓,你……你真的……很会安慰人!真可爱!”苏易扬笑得喘不过气,不自觉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这话第二次听在安晓耳里就充满了嘲讽,还摸摸头的感觉就是逗狗嘛。她沉住脸弯下腰将手里的黑色袋子打开,既然说了别笑他不听,她选择穿高跟鞋走人。心中狠狠记下:“屈辱”的夜晚——2017年10月11日凌晨。 直到安晓穿上高跟鞋,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苏易扬才意识到安晓是真的不高兴了,匆忙迈大步跟上去。“你脚还疼的话,就别走那么快。” 没有回答,安晓将脸转向一边,无视他。 “我认错!我刚刚没考虑到你穿的是拖鞋。”苏易扬绕到安晓正前方,倒退着跟她解释。 脚上的剧痛完全归结于自己。在穿上拖鞋的时候安晓早已将创可贴都撕掉了,现在猝不及防地回高跟鞋,简直是要了命了。她专注于脚底的痛苦,全无心思去问责苏易扬。 “我真的错了,我发誓不再抱你了……虽然你昨天很意犹未尽地抱了我……”苏易扬看安晓就是要摔倒的阵势,不安地叮嘱道:“小心!小心!” “你是在指望我回你,美女,你喜欢吃青椒吗?”安晓皱着眉头“指责”道,偏偏在脚疼的时候,连这凹凸不平的公园地板砖都在折磨着她…… “还是扶着我吧。” “……” “别生气啦!来,手臂借你!” “……” “生我的气可以,但不要折磨自己。我陪你去坐车!”见安晓的防线有些松动,苏易扬也不再多说,拿起她手放进自己的臂弯。 夜半的空旷巷道,像是迷宫般复杂。 一旦松懈就容易产生依赖,安晓不自禁地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了苏易扬身上。依靠,仿佛是很早之前的词了。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闹,穿着球鞋和朝一忆一起走过昀市大大小小的巷道,而他也会在唾弃自己对于陆的喜欢之后,苏苏地问一句,你就不能喜欢我多一些吗?安晓总是挽住他手臂笑着说,不可以,因为他是我的信仰,而你朝一忆是照进我现实的光。很久了,朝一忆离开很久了。 走过大块砖石砌成的阶梯,每一步都伴随着鞋跟及地的清响,苏易扬关切地问:“还很痛吗?” “还好。”安晓收回放空的视线,熟悉的道路却少了当时的轻快,那时的情绪伴随着痛楚渐渐地麻木。 苏易扬不知道该接什么,却又想找到话题来缓解:“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灏市。” 青石板上的“哒哒”声将会延伸到哪里,又到什么时候会消失。没有回话,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此刻得不到答案。只是,渐渐地有青年男女轻笑的声音从前方巷道拐角的地方传来。神秘的魔法就快要消失,所有短暂的普通都要回归现实。 “不要忘记帽子。”安晓终于抬起头看他侧脸。 很是平静的苏易扬的脸,棱角封面的苏易扬的脸,有些湿的刘海桀骜地在横在额头,凌乱却不难看。他很听话地默默将连帽衫的帽子拉上,也不多说话。 “你这样,真的很毁形象诶。”嘴上虽然这样低声说,心里却觉得这一刻的苏易扬很让人安心。 “我故意的,别笑。”苏易扬沉着脸低着头,尽量不让已经从转角走进的情侣认出。 “那你的鸭舌帽呢?”安晓几乎整个侧脸贴着苏易扬的手臂问。 “我的别名叫丢帽达人……” 一米五左右宽的巷道刚好能容下四个人并排,却因为安晓紧贴着苏易扬而宽出一大截。来自一旁老旧灯泡的熹微光线,则刚刚能照亮老旧的青石板路。在这样的黑暗里,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辨认来者身份,更何况苏易扬还将帽子戴上遮住大半。 很安心地就这样擦身而过,没有更多的侧目和回眸。 安下心来的两人刚走到路边就看到一辆显示空车的出租。安晓放开苏易扬的手臂去拦车,而他就站在她身边一话不发。 苏易扬帮安晓拉开车门,脸上轻松带着笑:“再见了,安大制片!” “再见了!”安晓有些迫不及待地钻进车后排,在关上门之后才转头看向苏易扬。 因为路灯过于明亮,因为或许存在的监视器,因为有司机在看着……可能有很多原因,苏易扬只是抿着嘴笑看着这个有及肩梨花黑发的女生上了车,没有别的动作;而安晓,也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车渐渐驶出苏易扬的视线,直到黑暗吞噬了车后的世界,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安晓才打开和苏易扬的聊天对话框。 【安晓】再见了,苏易扬。 几乎是秒回。 【苏易扬】再见了,安晓。 像是结束了为期两天的旅程,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小窝,安晓最大的感动就是终于能够换一身衣服。那天杀的高跟鞋,花那么多钱买的通勤高跟竟然在两天时间内就磨掉了后跟,还擦破好几块皮;前襟和右手臂依旧有些湿润的灰色风衣,和陈唯唯的一模一样的风衣,被嘲讽得…… 想到这里,安晓这才记起来自己说的要跟小伙伴们分享情报。 “阿加西和小萝莉的故事”群内—— 【大太阳/广播组长】我来放凌晨福利了。 【大太阳/广播组长】[视频30s”] 【伊/广播组】我只关心你有没有钱买化妆水…… 【肥肥/小吧】这高跟鞋声音,真是军事化啊。哐哐哐——穿透了屏幕砸在我的脸上。 【株/防爆组】哇~哦!你的同款风衣…… 【伊/广播组】[微笑]风衣……我刚想说…… 【大太阳/广播组长】那个“碧池”……不是!今天她跟我撞风衣了!为什么那么有钱的人要跟我穿一样的某宝货!! …… 只是和几个在线的小伙伴简单吐槽完陈唯唯一伙人,洗漱结束已经是凌晨时分,昏昏沉沉的安晓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有多少的真实是在白昼退去暗夜来临时才会出现,它们在白昼的视线中惺惺作态,在黯淡的色彩中才能生存。所以,当太阳再次升起时,苏易扬又将伪装着离开这座城市。 大可对话界面—— 【苏易扬】我上午10点的飞机回灏市。 【大可】好,我12点到机场接你。 【苏易扬】安晓的地址给我一个,她有东西落我房间了。 【大可】你们?发生什么了?[惊吓] 【苏易扬】没什么,东西落下而已。 【大可】好好,你等我找一下她公司地址。 苏易扬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呆看着窗外早已大亮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天竟然和自己的心情相似。本身已经做好准备回灏市面对接下来的行程和活动了,却在要离开昀市时突然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要记得,我是别人的骄傲和光啊!”喃喃自语,然后眯着眼将大可发来的地址抄在酒店便签纸上。一笔一划字迹清秀,字如其人便是如此,如果安晓看到这张便签肯定会大声夸赞苏易扬写得一手好字。 【便签留言】TO 安晓:要发现光,要成为光。苏易扬 嘱咐前台将东西寄给安晓后,苏易扬也没有再次遇到半夜的保安大叔,想着他可能是下夜班了,就拎着黑色行李箱推开了酒店的门。 “铃铃铃——”门铃清响的音色和苏易扬来时一样,却显得明朗很多。 今天的安晓与寻常是有些不同的。框架眼镜高马尾,黑色运动套装,加上踩着点刷上考勤卡的“懒散”,是已经放弃成为“精致职场女孩”的目标了。这段时间电视剧《乘风志》项目进入了异常忙碌的筹备期,又加上苏易扬短暂的出现,她已经接近精疲力尽了。没有优质的睡眠,哪儿来的精力打扮。 刚坐在工位上,安晓就伸展胳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朦胧的眼眶里都是泪。她懊恼着,一夜无梦倒也算睡好了,结果半夜做了好多甜梦,醒了却一个细节都想不起来。 “晓姐姐,你这几天怎么了?大清早就喝黑咖……”粥粥端来了安晓提前要求的速溶黑咖啡,微微皱眉。 还没碰到杯子就又打了个哈欠,安晓没反应过来话中有话,反问道:“什么怎么了?” “不是连续两天穿同样的衣服,就是一下子运动装,风格大变……”将杯子递到安晓手中,粥粥深觉事情并不简单。“你外宿了?” 安晓瞪大眼睛嫌弃地摇了摇头,然后优雅做作地喝了口黑咖,却烫得倒吸了几口气:“啊!烫!” “心虚,心虚,是真的心虚!”安晓的态度已经是明摆着有问题了,粥粥也不再追问,咂咂嘴就撤了:“晓姐姐,我代表我自己祝你幸福!” “诶……”停下了伸到一半的手,安晓慎重地决定不解释了,解释什么才是心虚呢。速溶黑咖啡并没有手冲咖啡好喝,至少在香浓程度和口感上都大大的赶不上,但好在不需要过多时间。有那个手冲的闲余时间,还不如多看一下服装筹备或者是布景设计的情况,何况现在新加入的投资方还想要大改剧本…… “不行,要扼杀住他们这些危险的想法。电视剧迟迟不能定剧本,就代表着会耗费更多的经费在继续筹备上。”安晓正在准备“如何说服脑子里只有仙侣奇缘大戏的投资方”方案的讲解方式,却仿佛从白纸间看到经费在一丝丝流走,心瞬间很痛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痛,就开始辣眼睛了。 “安晓姐,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小周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安晓面前,迅速从身后拿出一颗用保鲜袋包着的巨大洋葱。不等安晓有任何反应,就哗啦一下拆开放在她的桌面上,瞬间浓郁的洋葱味袭面而来。 “周!宜!你!要!杀!了!我!吗!??”一瞬间,安晓的眼睛就盈满了眼泪,并且不停地打喷嚏。先不提安晓接触洋葱会过敏这回事,光是这气味就能让正常人泪流满面,她跳起来用手中的方案将保鲜口袋戳到桌子边缘,立马逃得远远的。 “安晓姐!”小周显然是不知道安晓会有这种反应的,连忙把包洋葱的保鲜袋口扎起来背回身后,看着安晓不自觉扑簌簌的眼泪,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玩笑开过了吧!”自己对洋葱过敏不是公司人尽皆知吗?之前一起去郊区聚餐安晓被不知不觉中塞了一口和洋葱的烤肉,虽然刚嚼两口就吐掉了,却还是闹了个去医院的下场。安晓有些生气地吼了小周一顿。 可小周毕竟是才进公司没两年的“小鲜肉”,面对安晓这样老员工的训斥,眨巴着眼也是快哭了,语气诚恳解释道:“因为安晓姐你昨天说有蟑螂,我半夜没买到药。结果发现家里有洋葱,想着可以先对付一下,等早上见到张阿姨再跟她说买点蟑螂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对不起安晓姐。” “……”安晓揩着眼泪的手指颤了一下,心软了嘴上还是不饶人:“我洋葱过敏呀大哥。” “我说怎么安晓一大早就痛哭流涕呢,原来小周你拿了个洋葱啊……”还没等小周继续认错,公司里著名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制片杨志豪笑眯眯的就踱过来了。在相持阶段的两人瞬间尴尬度上升100%,老杨却继续眯着眼补刀:“这办公室即便是有蟑螂,你可能准备这么一个也不够吧。怎么就只给安晓准备呢?” 安晓听到一半就觉得话里有话,当着几乎满员的办公室众人面说这些也是过头了,忍不住争道:“哎呀老杨,是小周细心,这不都给大家切好了嘛。又不是一个地方就放一整颗的。” “对对对,小周你给我一点先!”陈跃然匆忙接过话头,起身向满是窘迫的小周走去,拿了几块洋葱放在自己的桌角。 老杨笑眯眯地看看安晓,又瞅瞅小周的表情,最后感叹着走掉:“小周啊,安晓过敏的话,一会儿你给我多放几片在我办公室里。我可不过敏。”这句话里加重了“过敏”两个字,安晓真是听得快要去找砖头砸他了。 “那个……小周啊,我那边就不用了。”安晓闻着这即将充斥整个公司的味道,有些心悸起来。 “好的。”虽然感觉沮丧,却像是松了口气,低头放洋葱块的小周很是轻快地回答。 “我去天台花园透透气,晚些汪总到了告诉我。”安晓转头跟陈跃然嘱咐道。本身不食用洋葱,她也不太会有过敏反应,但现在一想到整个密闭空间充盈的味道,是实在想逃了。 “晓姐姐,你去吧。一会儿我们会告诉你的。”过敏这回事真是可大可小,陈跃然看着安晓脸色不怎么好,还是出去透透气来得合适。 站在电梯间的安晓还是没有马上缓过来,她大口呼吸着虽然不新鲜却没有洋葱味的空气,眼泪还是慌不迭地流。她只能感叹着洋葱味的后遗症还是那么厉害,将手里的说服方案和《我现在离成人还远》的鸡汤书抱在胸前,时不时地用指尖揩着眼泪。 电梯很快就来到38层,“叮——”的一声后,她有点木愣愣地慢步走进只有一个黑衣男人的电梯,在确认40层已经亮起之后转身站好。 忽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钻进了安晓的鼻子,很快就确认是她最爱的黑莓与月桂叶。因为于陆对祖马龙蓝风铃的青睐,她将这个系列的香水都收了一批。她很对身边这个有共同香水爱好的男人产生了关心,于是抱着“这么有品位的男人我就看一眼吧”的迟疑转过头去…… “叮!四十层到了,下行!” 黑衣男人没等安晓转过头,就迅速绕过挡在前面的她走出电梯。黑莓与月桂叶味道的黑色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