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秋皱了皱眉，叉腰看着对方：“怎么着？”　　　　裴春一手搭在门边，身子斜倚在电梯口，整个人透着股慵懒劲儿：“没怎么着，就觉得姑娘今儿个果然是大展身手，小生佩服佩服。”　　　　秦之秋哼了一声，猛地抬脚踢他膝盖。　　　　裴春身子未动，腿却灵活地朝后一躲：“只是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就算我横插一脚，你要做成这单，本来也该简单得多。”　　　　秦之秋斜睨他：“管得着么你。”　　　　裴春也不动气，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莫不是你挂心于我，就顺手帮了一把？”　　　　秦之秋给他说得笑了，索性点头：“是是是，我向来慈悲为怀，心愿是爱与和平。所以麻烦裴少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放过我这个小虾米吧。”　　　　她正了脸色朝他拱拱手：“高山流水，后会无期。再见，再也不见。”　　　　说罢将面前的男子往外一推，关上了电梯门。　　　　……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清福陵园终于人流渐稀。夕阳余晖洒下，为疏密有致的墓碑打上了一层落寞阴影。　　　　这里人人低头不语，步履匆匆。他们仿佛误入另一个世界，仓促着想要离开。　　　　秦之秋已经在窗前驻足看了好一会儿，此刻她终于是看腻了，转过头去，才发现屋里一片漆黑。　　　　她拢了拢外衣，身姿轻盈地走到墙边。喀嚓一声，灯光大炽，霎时照亮整个房间。　　　　秦之秋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胖鼓鼓的麻布沙发边。只见那角落里杵着一个绿色的、圆柱形的……垃圾桶。　　　　垃圾桶快要及秦之秋的腰那么高，她低头看了眼，它便如有所感应般亮了起来。莹莹绿光逐渐笼罩住桶身，随即又被红光所替代，花红柳绿地热闹了好一阵，这才终于熄了。　　　　秦之秋冒着被闪瞎眼的风险等了老半天，叮咚一声，垃圾桶盖儿上显出个绿油油的数字来。　　　　那数字看得秦之秋脑壳痛，她摇头感慨：“今年单子怎么比去年还多？唉可怜我全年无休，也没见有人给我发年终奖——”　　　　她刚说完，垃圾桶盖子一掀，吐出张A4纸来。　　　　秦之秋接过去，垃圾桶就一张一合如同嘴巴一般，发出了无精打采的声音。　　　　【新年快乐……】　　　　“听得人一点也不快乐……”　　　　秦之秋把纸张虚虚往垃圾桶——或者说“清明圆梦系统”的实体处理器头上一拍，自顾转身去了浴室。　　　　自秦之秋死后，春节对于她就不算什么大日子了，如今她只有一个节日，就是清明节。　　　　这一天是她的忌日亦是生辰，清明节之前她会把前一年的单子都了结，清明节之后，又是新的开始。　　　　“这样我会过劳死的。”秦之秋忘了自己早死了，小声嘟囔，“应该把找徒弟的事提上日程了……”　　　　她死于几十年前的清明节，浑浑噩噩到了忘川河边，却给师傅捡了回来。　　　　师傅告诉她，她就是传说中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人”，又在清明节死去，非常适合躺枪垫背做替罪羊——按师傅的话说，叫“继承衣钵”。　　　　她们做这一行没有个确切的名字，坊间诨号，统称为女大神。　　　　“女大神”虽然和“女神”仅一字之差，气质却失之千里，听着倒跟跳大神像是一个系列的。秦之秋因此颇不喜欢，一般自称“圆梦大神”。　　　　秦之秋这圆梦大神当得很有些草率。　　　　某天师傅的阳气收集够了——也就是她被捡回来以后没多久吧，把这好消息告知她的当天，师傅就功成身退去还了阳，只留下个丧丧的系统给她。　　　　秦之秋新手上任，手忙脚乱，幸亏师傅变了凡人还不忘给她开小灶，才勉强把这招牌又立了起来。　　　　算起来她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久，阳气也收集得差不多了。眼见就要还阳，确实该物色下一任背锅徒弟了。　　　　秦之秋思忖着走进浴室，浴缸里随即响起水花溅落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水雾氤氲，潮气腾升。　　　　绸裙落地，白玉般的长腿踏入于水中。秦之秋慵懒地往浴缸边一靠，闭上了眼睛。　　　　手还搭在边侧，人却已慢慢斜倒下去。自秦之秋周身漾起涟漪，转眼就将她完全覆没。　　　　过了许久，水面猝然而碎，一头乌发破水而出。长发披垂在女子莹白的肩头，经水里这么浸上一遭，秦之秋五官已是变了模样。　　　　秀挺的鼻尖还在滴水，唇形精致，如同朱漆点在白瓷上。她嘴角微翘，时刻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唯独那双眼睛却是眼尾吊梢，透着几分讥诮。　　　　虽然浓睫遮掩，双眉如柳，这双眼睛还是略显淡漠了。　　　　她大半身子没在水中，两侧灯光将脸庞照得粼粼水光，起伏不定。这张脸要论颜值也不比“吴柔”逊色，甚至还更胜一筹，只是如同被水抹去了人气，这脸上少了点实实在在的人情味儿，令人难免望而却步。　　　　似乎她天生就该冷清清独来独往，在红尘中做个赏心悦目的背景板。　　　　秦之秋舒心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手上洇开几点水滴的A4纸。　　　　这新年的第一个单子，小丧一般会给她挑个轻松有趣的，相当于人家节后开工的“利是”。她虽说是创意类服务行业的领头羊，但有些活儿也是没法接的——比如要求变成武林第一美女的路人甲啊，变成王者全服第一的菜鸡啊，这种不科学的事，连她也做不到。　　　　秦之秋拖着调子念那张纸上的内容：“姓名：凌零。特点：不学无术。愿望：成为‘魔舞’美眉大赛第一名……？这是个啥玩意儿？”　　　　她脑中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小丧：阿姨，您真该多出去接触接触现代年轻人，别老宅在家看抗战片了……】　　　　秦之秋脸色一黑：“胡说，我很与时俱进的好嘛！劲舞团、Q|Q农场我都知道，不过这些都是浮云啦，现在最流行的是凉凉环游世界吧？”　　　　【小丧：……】　　　　“魔舞”是个当红直播平台——魔舞魔舞，秦之秋心道，顾名思义就是个群魔乱舞的地儿。　　　　从“美眉”这种宛若梦回二十世纪的过气流行语就可以看出，这平台上蔓延着一股接地气的土味儿。但说来也奇怪，这土味多闻几次还能让人上瘾，让人忍不住就想津津有味地看下去，简直有毒。　　　　秦之秋当天晚上就下载了魔舞app，顿时犹如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险些被里头各色奇葩小视频闪瞎了眼。她乐呵呵看了好几天后，终于年假结束，第一单工作提上了日程。　　　　四月的早晨，寒气已散，虽然树梢依旧光秃秃有些寂寥，但行人大都脱去了厚重大衣，显得精神而利落。　　　　秦之秋亦是一袭简洁套装出了门。　　　　这新年头一回接触客户，她特地穿得比较正式，以试图营造出一种虚假的专业感。　　　　走到楼下，她坐进了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车辆一启动，小丧版导航仪自动开始播报。此功能无需联网通电，准确度高，更新及时，唯一的问题就是听着容易犯困。　　　　比如此刻小丧正用低八度的声音絮絮在她脑中叨叨——　　　　【左拐进入XX路，笔直往前，请留神电子监控……】　　　　春天的气息铺满了街道，有早起的摊贩开始叫卖早点，香气一直从街头萦绕到街尾。　　　　秦之秋摇下车窗，闻着那股热腾腾的烟火气，心里有一种淡淡的熨帖。虽然那与她无关。　　　　凌零的住处离她这里不算近，以秦之秋老牛拉破车的速度，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比起她那个紧挨陵园、“风水奇差”的小区，这片儿可算得上是好地段了。秦之秋龟速将车倒入车位，下车的动作却很利索。她踩着中跟黑皮鞋风风火火，很快到了凌零家楼前。　　　　小区不大，都是些多层建筑。砖砌的外墙显得体面又不乏气派，每栋楼都长得矮矮胖胖，底下还围着大院子。　　　　秦之秋确认了下地址，伸手摁门铃，无人应答。　　　　她低头看看手机——上午十点半，凌零出去了？　　　　又摁了两次门铃依旧没有回应，秦之秋摸摸鼻子，站在铁门前开始思考人生。　　　　……她的人生早结束了，并没有什么可思考的。　　　　幸好这时冒出个住户打开了门，她便顺势也闪身而入。　　　　来人是个小青年，同乘一个电梯，不免多看了秦之秋几眼。　　　　她今天捏了个六七分姿色的脸，黑长直搭配白领套装，温柔端庄得很，就是有点显成熟。　　　　青年本没什么表情，但看她到了3楼停下，便用好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秦之秋，直到电梯门关上。　　　　秦之秋压根没回头，接过各色各样的案子，这种反应她见多了。况且这凌零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直播红人，按照时髦的说法，叫做网红。　　　　秦之秋看着大门，猫眼一片漆黑，她试探着摁了摁门铃，果不其然还是没反应。　　　　她抱臂站在门口：看样子凌零是出去……吃饭了？　　　　【小丧：人在里头呢，在睡觉。】　　　　秦之秋默默放下手臂——打搅人家睡懒觉，那不专业。算了，等呗。　　　　【小丧：目测还会继续睡八到十二个小时。】　　　　这是猪么！　　　　秦之秋将专业性抛之脑后，大力拍门：“有人吗？凌零在吗？”　　　　铁门被拍得哐哐响，她像是练了铁砂掌，不间断拍了十分钟，总算吱呀一响，大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