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江月同江年进城,去找那一位故人。
城里人多、街道不少,江月自然不知道他住哪里。
但她同金秀婶一描述起此人的样貌来,她就明白说的是谁了。
“你说的应当是一个叫胡成的,他的事我知道一点,一家子逃难过来,只剩下两口子带着四五岁的孩子。他逃难时腿瘸了,只会读书写字,但是这城里也没有纸笔卖啊。所以他们家都靠他娘子出去干活挣钱。”
“不过现在可没有活给她干了,她本来细皮嫩肉的,干也干不成……”
江月在心中叹口气,曾经是衣食无忧的一家人,如今讨食都艰难。
她在金秀的指路下,找到了一间矮房子。
房门掩着,她轻轻敲门,“胡掌柜在吗?”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从门后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胡成表情复杂,“你们是……”
胡掌柜这个名,已经几年没有听到了,有些陌生。
江月用手挡住下半张脸,“胡掌柜,顺天府城里,咱们同你做过交易,你还记得吗?”
胡成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在久远的记忆中,两个戴着面罩的人影浮现出来。他再看向身后那个高高的男子。
是了!有一对小夫妻,给他换了许多粮!
他乡遇故交,胡成心潮澎湃,他打开门,“二位快请进!”
他一瘸一拐往里走,用衣袖擦擦凳子。这套桌椅是他们捡了人家不用的搬回来,敲敲打打又用上了,就是桌角有些不稳,摇摇晃晃。
他心中激动又有些难堪,抿着嘴笑,“招待不周,请见谅。”
江月坐下来,摇头轻声道,“无妨。”
这时,两个孩子给他们端来两碗水,然后就在院里编草鞋。
礼仪被胡掌柜教得好。
她看去,两个孩子太瘦小了,看不出真实年纪。他们不似一般的孩子那样跳脱,稳稳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给家里帮忙,手上动作迅速,编草鞋编得又快又好。
胡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有心疼又无可奈何。两个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当初吃粗粮都嫌割嗓子,身穿麻布衣都会起疹子。
可如今,他们身上的麻布衣打满了补丁,小小的手上满是茧子,连苦涩的野草都抢着吃,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用……
他不禁紧紧捏住自己瘸了的那条腿。
江月转回目光,尽量不去看他的腿。
“胡掌柜,当初顺天府城被流民攻破,我们出城时,见到你店里的书险些被烧,因此收了一些。”
胡掌柜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我那些、那些书都还好吗?”
他们当时躲难躲得急,实在没有精力带走那些书,让他每每想到便心痛许久。
“有些被损坏了,大半都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胡掌柜眼眶泛红,“多谢二位。那些书,于我已是无益,要来也无用。若是对你们有用,那就好了……”
人人都想活命,这书烧火都烧不暖,连捆木柴都换不回来,他要来只是平添伤心罢了。他连装书的书袋都没了,哪里还有空闲花前月下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