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好在上苍有情,所以才适时地让我们这些长辈得知了一切,焉知,此不正是天道使然?天道的选择?”说着话,蔺翔长身而起,慢慢地一步一步垂手踱到大帐的正中:“如此,岂不正好说明上天已经把这选择的权利不只交给你林殊一人?正是借着使我们得知,上天同样也给了我们这些长辈选择的机会,让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的同时也必需做出自己本该承担的选择。”闻言,如排演过的一般,蒙挚,言阕,均长身而起,行至大帐的当中蔺翔身边,与之并肩,面向林殊,郑重地点头。 “你......在乎我们每个人的死活,却想硬逼着我们每个人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是不是?”略带几分慵懒地拖着长音,蔺晨抄着手从长辈们的身后,缓缓地向着林殊踱去,飘逸的白袍无风自动:“就因为你一个人的赤子之心,我们这些所有的人就都得丢掉自己的良心,配合着你当坏蛋。我说,你这是仗义吗?”他的语音十分轻松,最后一个起身,却是第一个开口,与长辈们的凝重气氛大不相同。 “蔺晨说得痛快!”蒙挚一拍大腿,抢在蔺晨之先火速绕过隔在几人之间的火焰,紧握双拳,直面林殊,沉声大吼:“没错,正是此理!” 所幸此刻在这大帐当中的人均胆色不俗,竟无一人被这突忽奇来带着几分内力的嘶吼给当场吓出病来。 勾起唇角,蔺翔浅浅地望了蒙挚一眼,依旧道骨悠然。微微拢起双手,挺秀的脊梁清逸入骨。他望向林殊,接着朗朗言说:“其实世间万事,于天道自有其冥冥选择。国家利益再大,也大不过道义。因为国家代表政治,政治就是立场,而一时的立场往往与错综的对错无法深刻契合。可道却离你不远,正在你口里,在你心中。心中道义才是承载一切的平台,任何东西包括国家,骨肉亲情都在这个平台之上安放。一旦这个平台倾斜,很多东西势必都会不可避免地从其上滑落,从而最终失去。唯有道义才是唯一的,不可舍弃的永恒,而这才是真正的天机。”火焰的华彩映上蔺翔沉毅清雅的面和暖暖犀澈的瞳孔,恰逢身后每个人的眸色均悠深如墨,浩瀚如渊。唯林殊的眸仍泛着似海边清晨荡起的轻薄云雾,却又似有还无。 帐内的灯光如流沙一般泻了出来,也如流沙一般铺满了帐前的来路去路。帐前刚刚平整出的一大块空地上,远远地立着站岗执勤的士兵,三人一组,手执剑戟排成背靠着背的品字型,巍巍立于雨中,年轻的身躯异常挺拔坚定。 “小殊啊。”言阕抿了一下薄唇,眸光倏忽柔软一触,竟带出从未有人见过的温和。他几步走到林殊的身边,长者的慈祥铺展在整张面上:“这两年你九死一生,不光是为了雪冤,更是为了帮景琰开创一个清明的朝局,是也不是?”望着那清逸痩削得带出几分骨感的俊颜,言阙的眸色越发地感佩苍茫:“可是如果你这些年呕心沥血所建立的,仍是一个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能够珍惜,也不能够识别的朝局的话,又从何谈清明二字。若你自减余年尚且点不亮朝中明眼人的心灯,我们大家直到现在仍然能够麻木到不理忠良之后的付出和牺牲,就这样眼睁睁地冷眼看着你吞下冰续丹,一日一日直至耗尽自己的最后一滴骨血。这样的朝局你确定可还真的存在你所希冀的清明?” 淡淡挥袖转身,言阙以背相对,不沾风尘:“三月之后,一旦到了你服下丹药离去之时,你又是否真正能够从心底里感到十足的欣慰?” 目色拳拳,望向帐外,他笔直的后背挺若修竹青松:“如果我,蔺阁主,静妃娘娘这些你父亲的昔年好友,都能坐视你如此的付出却仍不理,亦不行动做自己本该承担的事情,难道不令人齿寒?难道不是正好证明,你这两年建立清明朝政的努力已然全部都付诸东流了吗?” 目光汹涌颤动,钢骨铁腕的铮铮言阙仰天长叹出声:“本该在我们这一辈就解决的事情,却连累了你们这些好孩子,如若今日还能够忍着坐视不理,他日九泉之下,你让我们这些长辈再有何面目去见泉下故人?”纵然刀斧胁身也从未曾有过一丝一毫失态的铁汉,此刻的身躯竟微微颤抖,悄悄以袖拭泪:“当年谢玉一案后,你对景睿的心情若还记得,当知我们大家现在面对你的心境。” “还有庭生,知他身份后,你为何定要救他?”蔺翔袍袖微扬,几个大步坐回到茶炉之侧,举头望向林殊:“掖幽庭的孩子们难道不是个个都凄惨可怜?”他宛如谪仙的犀澈眸间透出一股近乎冷漠的方正。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提庭生。”蒙挚一手抓住林殊的肩膀:“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跟我分析庭生的事来着吧,那么地不容置疑,那么地义无反顾,又那么地甘冒风险。”他收回手,大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可是现在却想让我们眼睁睁地收起自己的良心,看着你去送死。还想不想让我们这些年长你之人后半辈子睡觉了?!”动则如虎,蒙挚猛然松开他,挥舞大掌,跺着脚,闷声大喝,看样子几乎就要跳将起来。只是他的这几句话,虽然句句在理,然一配上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式和神情,且偏偏又是接在言候蔺翔刚刚这么煽情严肃的氛围之后,竟让所有的人顿觉忍俊不禁,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纵然再想笑,身为长辈的明智也还是能足够确保两位长辈选择面色不兴,依旧温慈从容,只不过嘛,各自在长袖内暗中抖了几抖,再以超乎寻常人的毅力,不露声色地悄悄沉下微微耸动的双肩。 佳公子蔺晨却是不用管这许多。他挑起唇角,当仁不让地蹿前了一步,挥袖大笑:“我就说一句,说一句最实在的啊。”好不容易止住笑,蔺少阁主松松垮垮地抱着双臂,斜望林殊,还得意地抖抖肩膀,故意凝神语音一顿:“看看众位这高度:天道,九泉,加未来。哎,我说长苏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就为了讨那口小小的零食,不值当啊。忘了冰续丹吧,在长辈们面前认怂是孝道,没那么丢人。”似有几分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这厮幸灾乐祸又不紧不慢地适时补了几句。 林殊环顾四周,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此刻在这间大帐当中的人个个能言善辩,而且也确实都比他大。面上不动声色,他的心中却是莞尔一笑:看来就连蒙大哥这个粗犷汉子竟然也有心细的时候,也能注意到被绝大多数人所忽略的东西,亏他这时候还能想得起来算算大家的岁数。 只是......轻轻探手以旁人绝不会在意的清浅抚上心口,林殊清雅的长睫微微几颤。那里,隔着略厚的丝绵劲装,他修长的手指,正清晰地触摸感觉着一件小小的硬物:一个指肚大小的小瓷瓶,里面盛着一颗特殊的丹药,此刻正随着手指的轻按,在里面难安地缓缓滑动。 对不起,众位长辈,战场上的始料未及和瞬息万变非为将者不能全部体察,也非人力可于现在断言和把控。所以这枚丹药...... 移开指尖,顺势缓缓滑下,林殊不落痕迹地垂手于侧,瞟一眼仍有几分嘚瑟的蔺晨,唇角轻扬,笑容一时似深冬里破冰的泉水,带着股清澈,也携着一股九死一生的释然。 他敛衽面向言阙蔺翔十分郑重地拱手,继而俯首深深一礼拜下:“征战本为求生,何来求死?晚辈明白,苍天见怜,其实晚辈现在甚感喜悦,景琰能得诸位辅佐,实乃大梁之幸事。想必长辈们已得良策?” “嗯?真的?真的这么容易就搞定......从了?”猛然听到这么恭顺的回答,蔺晨和蒙挚迅速对视一眼,意外得竟一时不免有些心慌,却又不得不立时收起各自还未尽兴的慷慨激昂,尽力压制住心间瞬间涌起的忐忑难定,且看这厮究竟打算如何圆场。 “嗯。”两位长辈却是各自长出了一口气,抬手示意大家散去找个地方各自坐下。坐定后,除了林殊之外,所有的人均面色多少带出几分劫后余生般的筋疲力尽,于是大家就这么干坐着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有人开始沉声作答。 “关键在北燕。听说你曾辅佐北燕六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与其交情非浅。”阁主蔺翔一手悉心地投碧叶入壶,一手十分熟练地微微晃动着铁壶,语调复归从容和缓,垂目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