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拉夫拉修道院最近很不平静。
神出鬼没的教宗陛下竟然再次不辞而别,而一向勤恳的院长艾伦主教冕下,却连例行的弥撒都不主持了。
当然了,没有任何苦修士会因此怀疑枢机主教。
他们暗地里猜想,对方肯定是再次于冥思苦想里,获得了光辉之主的垂青。
毕竟『因信称义』的艾伦主教,当之无愧是整个诸元大陆上,最虔信的人类了。
……
高耸的塔底,是狭窄昏暗的石砌房间,也是艾伦·巴比伦的寝室。
四壁光洁,天光从那方两拳宽的通风孔泄进了屋内,就像一束举行圣事时使用的绶带。
现在,房间的所有者正跪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面壁思过。
他早已习惯了忍受寒冷,是不用壁炉的,但今年的大雪尚未落下,艾伦却感受到了难以忍耐的彻骨森寒。
但倘若这寒冷能够冻结他的思绪,他亦心甘情愿。
他实在是太混乱了!
艾伦明白,他的内外表里皆写满了罪恶,已是罪不可赦。
而最恐怖的现实却是,在如此绝望的窘境里,他已经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了。
这是『无所禘』的惩罚,远比开除教籍的绝罚惩戒更加具体。
以至于他,痛彻心扉。
约书亚陛下,竟是帝利斯本人——
每思及此,他的内心便被狂浪的海啸汹涌吞没。
神爱世人,而他爱神。
只是他从来坚信,这样的感情一定是神圣的,是超越了肉体现实而存在的。
他时常张大了嘴,用早已失落的语言,向着神像唱那无声亦无言的颂歌。
在辉煌宁静的神性里,他终于不再流浪,得到永远的寄托了。
然而,在神向他坦白的那一刻,他忽然无处藏身了。
帝利斯的眼神那样直白,艾伦只觉得,自己已经无处遁形了。
他知道,自己的试炼失败了。
自己的丑态,都被神明一清二楚地看见了。
经上早就说了,『所有真实,所有虚妄,都将在我主的凝视之下,原形毕露,水落石出。』
明明他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将全部的身心献给神灵。
明明他早就做出了决定,要将全部的热情奉给光明。
只是……
约书亚真的对他很好。
对方的温暖与关怀,就像渗入孔隙的水银,在动摇他意志的同时,也填补了他的空虚。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温柔的慈爱。
是了,请原谅罪人如我,直到此刻依然执迷不悟,胆敢僭用爱之名号。他在心中忏悔道。
艾伦无助地合掌,眼眶却涌出泪来。
如果他大胆地向约书亚陛下告白,只是信仰动摇;
如果当对方向他坦白,自己就是光辉之主,只让他自惭形秽——
那么,当帝利斯紧接着向他表白的时候,他的信仰才是彻底崩塌了。
且不论他的茫然失措与愤怒羞耻,他心里哪怕有再多的惊惶无助,也被接踵而至的苍白无力取而代之。
神灵本该高高在上,为何要残忍地步下神坛呢?
仿佛最后的纯净,亦染上了污秽。
他不再信神了。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他又要开始,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