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绝对不会涉入爱河半步。
此时此刻,席德无比强烈地憎恶起了自己来。
他只觉得,毫无保留地向对方付出了一切的自己,仿佛就是世间最廉价的贱物。
剧烈的反胃感就像潮流,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他快要呕出来了。
“桀桀桀桀……”西尔弗居然还在垂头低笑。
席德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只见对方的嘴角分明渗出了血迹,却依然还在猖狂地笑着,“呵呵,哈哈——咳!咳咳!”
本是低沉的笑声,转瞬又被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盖过。
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干咳,听上去就撕心裂肺。
而席德无可救药地立在原地,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还会为对方的身体心疼不已。
或许,海恩斯说的不错。
从本质上讲,他自己就是魔鬼变的吧。所以注定要与疼痛、破坏、毁灭为伍。
席德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只求西尔弗为他留下最后的体面,而他只能一动不动,坚持撑到对方离开。
西尔弗终于止住了咳嗽。
对方喘着浊重的粗气,就像朽烂的风箱一样,“失望?哈哈哈哈……”
席德垂眸,悄然撤去了手上的电蛇。
“别说了,让我们好聚好散……算我求你了,好么?”他听见自己这样哀求道。
这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就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自由自在地腾空而起,不知想要向着何处飞去。
西尔弗艰难地抬起头来,止不住地冷笑,“哈哈哈哈,你凭什么指挥我,咳……”
“我说的,难道不就是,不就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希望我做的事情么!”
满面尘土的伯利恒大公咽下了喉头泛起的腥甜,不管不顾地痛声道:
“不然呢?”
“不然呢……我这么一副身体,还能陪你,还能陪你多少年?席德……”
“席德……”他失神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又低声笑了起来。
可那笑声根本就不欢乐,全然被浓郁的忧伤浸满了。
“席德,你是高高在上的黎明,而我……我和你截然不同,我只是阴沟里等待蒸发的臭水罢了。”
“咳,你可能还能再活五百年,哪怕四百年过去,也依然是现在这样……”
“依然像现在这样,只要一眼,我就已经……已经彻底沦陷了。”
“我不可能那么自私,咳,不可能,耽误你一辈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席德——”
“你少说两句,尤利乌斯!”早已泣不成声的席德,此刻高声命令道。
他什么都明白了。
可又正是因为他懂他,所以,他已经彻底混乱了。
隔着被泪水打湿的眼帘,他将各系的治疗术,胡乱地朝着男人身上拍按着。
然而,西尔弗却话锋一转,“可是,这些,刚刚我说的这些……统统不是我的真心话。”
西尔弗顿了一下,而席德也愣在了原地。
炼金大师诧异地望着丈夫靛色的瞳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脑子转不过来。
只听对方低笑道:“呵、呵呵……你是那样,那样的好,我又怎么甘心,放任你以后爱上别的男人,又与另外的混蛋,共度一生。”
西尔弗咬了咬牙,自暴自弃地,向面前的爱人剖白了自己最阴暗的心思——
“每思及此,我便痛不欲生。”
“我只想着,如果我死了,你也能……也能陪我去死。”
“就是这样,席德。我糟糕透顶!可是,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就是如此。
他本就残废、孤吝,偏偏自私至极,甚至妄想着席德陪他去死。
当他自己明白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感情,还能不能称作爱了。
他真的,永远也配不上席德了。
话音刚落,西尔弗就又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诚实的。
这样一来……
这么一来,席德到底会怎么看他啊。
可是他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因为席德直接给了他答复。
对方只说了一个字,“好。”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像是冰霰落入了油锅,激起烈焰熊熊。
西尔弗浑身僵硬,他感觉四肢处冻结的血液又开始飞速地回流,让他的心脏就快承受不住炸裂开了。
他错愕又不解地望着席德,心想,对方是不是真的被他气得疯掉了。
“尤利乌斯,你真的——”席德蹲在男人面前,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朝对方面门上来个冲拳,“反正,你听好了,今天这笔账,我以后绝对要和你好好算。”
他本是凶巴巴地说着的,可比方才还要汹涌的眼泪,却让他像终于能呼吸了般,恣意地畅快着。
他就说,明明对方的目光依然纯粹如初,怎么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来。
堂堂炼金大师,怎么可能看走眼了!
然而,精明的西尔弗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只听对方无比固执地追问道:“请向我解释清楚,席德。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席德暗自咬牙切齿,他真的很想暴揍尤利乌斯一顿。偏偏面前的男人脆弱无比,身上也再也没有多的炼金道具。
不过,堂堂炼金大师,毕竟向来是个任性的主。
于是他一把拽过了西尔弗的左手,眉头一蹙,便朝对方婚戒的空间里,重新补充上了满满当当的炼金道具。
紧接着,他朝墙壁上的法阵挥了挥手,整个书房就彻底暗了下来。
平整昂贵的天花板上,刻绘了所有曾在诸元大陆夜空出现过的星象。
做完这一切,席德的掌心窜出火苗,随着毫无攻击性的试验用火球,对方身上的炼金道具也应声爆开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恶臭的浓烟与秽气,反而像东陆吉日的烟火一样,绚烂祥和。
就着炼金道具有序启动的粉噪声,席德终于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他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天穹,“我跟你说,尤利乌斯,这一次,我绝对没那么好哄。”
“你最好早做觉悟,想好该怎么向我道歉。”
“不就是殉情么?”他止不住地冷笑道:“呵,你小看谁呢!这难道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么?”
西尔弗整个人彻底僵硬了。
按理来说,终于得偿所愿,他本该感到开心。
但当席德真的向他做出承诺时,他却反而难过极了。
他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怎么也搬不开的石头,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我刚刚,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就只是说说……你千万不要那么做。”
“如果哪一天,我真不在了……”
“你还是忘了我吧。”
努力佯装着大方与慷慨,西尔弗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伯利恒大公只觉自己坏掉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难看。
本来,他也就脸还算看得过去了。
这下好了,他算是彻底破产了。
席德又忍不住紧了紧拳头。
他刚刚真是昏了头,竟然也跟着,一不小心便说了实话。
那是云魏也可以作证的实话。
倘若没有西尔弗,他就已经只剩一具空壳了。
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这要到了那步田地,西尔弗是看不见的。
于是他重新板起脸来,一把抓过了西尔弗的领带,“先不说这个了。我只问你,而且,我这辈子也只问你最后一次——”
“我们的婚,你还离不离了?”
眼见爱人似乎有意放他一马,伯利恒大公立刻骑驴顺坡而下,“当然,不,不离了。”
虽然感觉折腾了半天,一切似乎又只是回到了原点,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了。
即便表面上平静了下来,西尔弗整个人依然还是无比混乱。
他默默看着席德凑到他颔下的小手,心想,他是不是当真太差劲了。
“既然如此,那我该说我的事情了。”可是没等他细想,席德已经继续发话了。
西尔弗赶紧收拾起面上多余的表情,紧张地盯着对方。
“既然我把命都给你了,那么,你也要拿出可以交换的东西来。”席德把玩着对方胸前的领带,脸上却挂起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西尔弗当即端正了颜色,他甚至主动把脖子又朝着对方的指尖凑了凑,“你想要什么?”
他确实有些疑惑。
因为他早就说了,只要他有的,席德都可以随便取用。
席德看着自己丈夫傻乎乎的样子,只觉有些不忍直视。但他终究还是凑到了对方耳畔,提出了自己要求的条件——
“我要,你身体的所有权。对了,还有……”
“你余生所有的时间。”
后者是他即兴想到的要求。
主要是前者。
云魏提到了关于奥克斯的研究。
而用魔法药剂来治疗西尔弗的时之枝,他越想越觉得值得一试。
光是现在,他脑子里就已经想出了不下十余种可行的思路,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去万法之塔拜会奥克斯一事,也将提上日程。
不过,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他不准备先让尤利乌斯知道了。
毕竟期望越大,往往失望也会越大。
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抱着最坏的打算,把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活出一朵花儿来。
这位炼金大师一旦沉迷实验的时候犯起天然呆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话落在毫不知情的伴侣耳朵里,是多么的充满歧义。
西尔弗闻言,当即涨红了脸。
他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小声嘟哝道:“席德,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我早就是你的了啊。”
哪怕炼金大师再迟钝,看到爱人此刻别扭的表现,也能瞬间反应过来。
席德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的松开了对方的领带。
但很糟糕的事情就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西尔弗亲热,此刻两人折腾了半天,让他也有点心猿意马了起来。
一番几乎生别离的波折过后,他难免患得患失,又念小别更胜新婚。
于是,以“魔鬼”自居的炼金大师,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凑近了自己的合法配偶,“尤利乌斯,你老实回答,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睡觉?”
他唯一的顾忌,就是对方虚弱的身体。
哪怕塞了一大摞治愈法术下去,席德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直以来,炼金大师都把生活和实验分得很开。
以至于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西尔弗·尤利乌斯,忽然有了极其诡异的心理体验。
总感觉,席德好像被他自己招惹得,变得有些古怪了。
话虽如此,但这位在这方面从来没有认过输的小伙子,到底还是燃起了斗志。
“当然想。”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挣扎着便站起身来,“要我抱你回卧室么?不过,我想先洗个澡。”
“也是,我们一起。顺便让我利用精神力,给你做一个彻底的检查。”自动忽略了对方的请求,席德想了想,就这么愉快地决定道。
西尔弗:“……”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
席德,变得好可怕……
但是不论如何,这一天里所有的不开心,就这么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至于唯一的恶果——
如果向来守时的席德家的晚宴,在四位要人纷纷缺席的情况下,不得不往后推迟三小时也算的话。
那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