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牛静静躺在榻上，满脑子都是刚才萧凌的影子。　　他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堂堂凤仪将军、侯门贵女，竟会同他们这样的粗鄙军汉谈天说地。甚至还像个小娘子一样，因为大家误会了她的心意，而赌气走了。　　“不对，将军本来就是个小娘子么。”周大牛嗤笑了一声，却一点嘲讽的味道都没有。他觉得那个样子的将军，才更想叫人追随。　　“为万民而战，求平安乐土……”周大牛又一次念叨起这句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来投军，说的好听点是那天萧凌拜将后一番言辞鼓动了他。说的实在些，就是想来混口饭吃。甚至于今日的校场比武，他拼了命的想赢，不仅仅是武者的荣耀，更是想在将军面前有个亮眼的表现，然后说不定还能受个赏、升个官啥的。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逃兵。他没读过什么书，却还有几分蛮力，当年在南阳太守手下当兵的时候，还是个什长。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儿子倒还小，才不过七八岁，倒是大女儿已经过了及笄，同将军一般大了。　　“怎么又想到将军身上去了。”周大牛翻了个身，嘲笑了自己一下，忍不住又想起年初时发生的一切。　　他是个粗鄙之人，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知道当时有人说要打仗，好像还要打到京师洛阳去。当兵吃饭，他倒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异想天开过，哪一天立个大功，说不得还能做个军侯司马啥的，那就太有出息了。　　可是事情后来的变化，却叫他弄不明白了。他听说太守大人出城去犒赏北上的军队，结果却被人杀了。而他们的部队，也被一个叫袁术的大官给收编了。　　本来么，收编就收编了，给谁当兵不是当兵呢，反正都是混口饭吃。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他好歹也算一个什长，却还经常吃不饱饭，更别说那些普通兵士。原以为是不是军中缺粮，后来才知道，是他们那曲的军侯私下贪墨了粮饷。　　很多人去闹事，他自然也带着手下的兄弟们去了。事情闹到了管事的司马那里，因为闹事的人多，又有理有据，那司马也不好包庇，结果将那军侯降了职。可谁知没过几天，他们那曲的人马就得到军令，全体出战攻打一个什么关卡。那个关卡的名字他不认识，但他却记得那一战的艰难和绝望。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却连关卡的城头都没有爬上去。退兵的时候，几乎整曲的人都死了。　　他凭着武艺好又机灵，侥幸活了下来。结果归营的时候，有人告发他不战而退。因为别人都死了，而他却毫发无伤。他有口难辨，无处申诉，被判斩首。　　幸好以前的上司怜惜他的武艺，在上官面前求了情，最终降为马前卒，并挨了四十军杖。　　就这样浑浑噩噩在营中混了好几个月。正好那几个月也不打仗，只听说上面的将军们意见不合，暂缓进兵。　　直到前不久，他巡夜轮岗时经过一个军官的营帐，正好听到里面有人说，“……老子当时就发誓，既然敢和老子作对，那就叫他们都去送死……”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试探虚实一战，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他们去送死。而他被人告发，也是有人暗中指使。　　他当时觉得自己出离愤怒了，却又觉得自己异常冷静。到了半夜，他利用自己巡夜之便，悄悄摸进了那个军官的营帐，然后手起刀落……　　他连夜逃出了军营，回乡后举家逃离了南阳。　　一路南行，东躲西藏。途中缺吃少药，终于二女儿病死了。不得已，在路过新野县城的时候，他狠狠心将大女儿卖给了一家大户。然后靠着大女儿的卖身钱，一家人步步艰险，最终挨到了襄阳地界。　　之后，他混在流民队伍中碰巧见到了女身拜将的奇事。再之后，他报名参加了凤仪军。再之后，他和将军打了一架。再之后，他被提拔成了屯长。　　“屯长……”周大牛忽然勾起了一个笑容，却看不出任何喜悦。　　刚才聊天的时候，他试探着问将军，“屯长是不是可以每天吃饱饭了？”　　然后他看到将军愣愣瞧着他，就像大女儿那时候听他吹牛时的表情一样，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最终将军告诉他，屯长不光可以每天吃饱饭，还每个月能领到俸禄二十七石。二十七石有多少，周大牛不会算。但他知道，十日后的二千优胜者，每月的粮饷只是二石。　　“若是早一刻遇到将军，那该多好啊……”周大牛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了。　　或许那样，二女儿就不会病死了，大女儿也不会被自己卖掉了。而尚在城中流民安置处的家人，也不用再有一顿没一顿了吧。　　刚才他也是想起了家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将军能不能先支给他一些粮饷，让他明天给家里人送去。没想到将军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了。只不过因为明日要开始训练，所以并不许他出营，但却告诉他会让别人去送粮。　　他相信将军一定会做到，因为将军答应他之后，顺带说了自己的理想。　　什么叫理想，他并不懂。但他却能感受到将军说自己理想的时候，眼神中的那份真切，那份坚定。　　“我萧凌的理想，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吊民伐罪，解民倒悬。百战而安天下，匡扶大汉河山，造就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念，人人有田种的平安乐土！”　　周大牛觉得将军可能真是仙女下凡。一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娘子，不但武艺好，人漂亮，而且还胸怀大志，心存善念。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信。　　“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念，人人有田种的平安乐土吗？”周大牛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开始向往那样的世道了。　　“我们为万民而战，即便是战死沙场，我们的英名也都将被人们永记！”周大牛睡过去的前一刻，脑中还盘旋着萧凌那一番关于生死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前人尚能马革裹尸还，今人又何尝不能青史垂名！”　　　　当周大牛再一次站在校场内的时候，他神采焕发，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他仰望着点将台上的萧凌，觉得昨夜她描绘的世道，一定会实现！　　而萧凌的表情如同昨日一样冷硬，语气清丽，却句句锵然有力。　　她宣读了这十日的训练计划。早间是负重跑，上午是队列号令，午休后是技能基础特训，这些几乎每天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晚膳之后还有什么座谈会，只不过并非全体参与，而是随机点卯。　　负重跑和队列号令，基本上所有人都能理解。但技能基础特训和晚上的那什么座谈会，众人则表示闻所未闻。　　老兵们在登记造册的时候一并提供了原先司职的兵种，而新进的青壮则也被要求填写了特长。同时每个人都还被问及过是否识字。　　在昨日首次集队前，所有人都被提前告之了自己将来的兵种方向。除了少数人略有调整之外，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变动。据说先分兵种，是为了给午后的技能基础特训做准备。至于晚上的随机点卯座谈会，大多数人觉得和自己无关，应该是那些识字之人的科目吧。　　但事实上，萧凌并不会在意兵士们私下的各种猜想。她只是想在十天的时间里，初步训练出部队的精气神。　　训练科目并不新奇激烈，反而是让人感到十分简单，甚至简单到单调枯燥。　　所谓的负重跑，就是每个人背了一个竹筐，里面装着几袋沙子，然后列队绕着北大营跑圈。只不过每一次跑到营门口的时候，会有人往竹筐里再加沙袋，然后继续绕圈跑。就这样，不断的跑圈，不断的增加重量，等到整整十圈之后，几乎所有士兵都筋疲力尽。　　因为萧凌昨日立威，所以即使面对这样枯燥的跑步，全军上下还是奉令承教。再加上之后的早膳管够管饱，众人更是不言退缩。　　短暂的用餐休息之后，便是学习队列号令。士兵们虽然从来没见过那样奇怪的队列号令，但相比早晨的负重跑，可真是轻松许多。唯一要注意的，则是他们必须全神贯注。一旦行动和号令不符，就会受到惩罚。而所谓的惩罚，则是每错一次罚做十个叫做“俯卧撑”的动作。　　午膳依旧管够管饱，而午后太阳最辣的时候，正好是萧凌规定的休息时间。只不过第一天的午休，注定全体不得安枕。　　有些军士刚刚脱光了躺下，就在同袍们惊慌失措的“将军来了”这种喊叫中，赶紧翻身而起。　　萧凌带着黄忠、魏延等一众军官，亲自巡营，同时提出了一长串严格的内务要求。当众人听到就连行李、衣服、鞋子都有摆放规定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将军终究是一个女郎。只有女子，才会这么在意这些琐事的吧。　　萧凌自然不会知道众人的想法，她只要众人做到做好就行。　　午休后的技能基础训练依旧简单枯燥。近战兵种往往只做几个动作，劈砍、直刺、勾拽、挺举，来回重复，但都必须谨遵号令。而弓兵和投掷兵，则只是训练臂力持久性。斥候相对复杂些，却也只是障碍跑而已。至于骑兵，眼下暂时还没有。　　萧凌的训练方法很简单，但训练量却很大。一天的训练下来，许多军士直接就躺地上不想起来。但当他们想起训练场上萧凌无处不在的身影时，便很快都又充满了斗志。正如大家私底下说的那样，既然将军一介女流能做到，凭什么咱们一群大男人做不到。　　晚膳照例饱食，之后除了被点卯到的人之外，其余兵士都算是自由活动时间。　　第一晚的座谈会，有四十人被点卯到。当这些人来到座谈会的专用大帐时，才明白为什么会叫座谈会。　　真的是坐着并且谈话的聚会。　　用将军的话说，就是将要知兵，兵也要知将。大家就随意聊聊天，相互了解一下，挺好。　　这些人第一次见到萧凌收起冷硬表情后的模样，都觉得他们的将军其实很漂亮。甚至有几个脸皮薄一些的，都不敢正眼看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刚开始大家都很拘谨，但随着萧凌和颜悦色的询问了几个人一些问题后，气氛便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萧凌自然是带了蔡琰一起来的，还有黄忠、魏延等人也在。如同昨晚一样，谈话从家常琐事开始，然后逐步深入，到最后差不多已经演变成了“诉苦会”。　　几乎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苦难史，也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原来不止他们村里、乡里的人在受苦，原来整个大汉天下的受苦人这么多。诉苦会最终变成了哭诉会，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黄忠和魏延等军官也都是叹息连连，沉默不语。但萧凌和蔡琰却只是面色凝重，并未伤怀。　　所有人都奇怪为何偏偏是两个女郎无动于衷。　　但萧凌却借机告诉他们一些所谓的朝廷大事，指出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致使民不聊生。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必须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而蔡琰更是默契的说道：“将军素有大志，便是百战而安天下，匡扶大汉河山，造就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念，人人有田种的平安乐土！”　　几乎所有人都愣愣听着萧凌和蔡琰的话。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道理。　　萧凌和蔡琰的话让这些兵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之中。许多人当场就表示，一定要刻苦训练，将来跟着将军打造一个平安乐土。有几个活波大胆的，还趁机请教了蔡琰，将“平安乐土”四个字学了去，说什么要回去告诉同伙的人。　　萧凌又进一步提出要求，她希望凤仪军的每一个战士，都是同袍，都是亲如手足的兄弟。要求今后无论是训练中还是战斗中，都要肝胆相照，齐心协力。更要求众人记住，凤仪军是为何而战！　　在一阵纷纷的表态和立誓中，萧凌和蔡琰相视一笑。（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