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屋后,老僧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一代高僧的风范,举止典雅从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是身怀绝技之人。他用手示意大家坐下,宗净依旧坐于老僧身侧,黑衣人目光萧索,缓缓坐于老僧对面。大圣和宁靖对看一眼,在门口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待众人坐定,老僧转向大圣和宁靖,和声问道:“不知二位施主尊姓大名?缘何深夜至此?” 大圣心里琢磨着:“刚才听他们对话,提到了大唐,看来和这老和尚对话,恐怕不能用现代语言了吧?这个得靖子来。”他看了看宁靖,微一努嘴。宁靖心领神会,心里转了几转,立马想好了说辞,就学着冯诗凡刚见到清泉时的动作,双手合什,道:“大师,在下宁靖,这位是我的义兄姓郑名法胜,诨号大圣。我二人今日到此地游玩,因一时兴起,忘记了时辰,见天色已暗,又寻不到来时之路,无奈之下擅闯宝刹,惊扰了诸位,还望大师恕罪。”大圣心里暗乐:“这小子编瞎话现在也是张口就来呀。” “原来是宁施主和郑施主。二位施主菩萨心肠,适才多蒙郑施主出手相助,贫僧行真在此谢过。”老僧双手合什回礼道。 “哪里哪里,大师谬赞了。”大圣心中暗自得意,口内却谦逊不已:“匡扶正义乃是我辈本分,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朗朗乾坤之下,哪能允许这恶……”话未说完,大圣就感觉到一波愠怒的目光自黑衣人眼中投射过来,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忙改口道:“呃……,大师,敢问玉匣是否已经追回?” 行真却不回答,微笑道:“郑施主过谦了,今日天色已晚,二位施主就请留住敝寺,待明日用过早斋,贫僧再派人将二位施主送下山去。” 大圣口中连连称谢,心中却道:“要是真能派人把我们送回去,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宁靖心头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便开口问道:“大师,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师,不知当讲不当讲?” 行真颔首道:“宁施主,请教二字实不敢当,如有事但讲无妨,贫僧自当据实相告。”大圣也奇怪地看着宁靖,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和郑兄衣饰装束与此间众人皆不同,却未见大师感到任何惊异,这是何缘故?”原来直到此刻,宁靖心里还在纠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相。自进屋后他心中就暗自盘算:“我们这身打扮他们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呢?难道眼前的一切真的是幻相么?但我怎么又感觉这么真实呢?不行,我还是抽空问问这老和尚,看他如何回答,我也好再分析判断下。” 宁靖问完此话,黑衣人和宗净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二人,宁靖被瞅的有点坐立不安:“难道我问错了什么?” 行真笑道:“宁施主,我大唐自高祖立国以来,历经贞观、开元多位圣人治理,至今已二百余载,虽经安史七年之乱,但国力依然昌盛,长安城内居住的外国人有数万人之多,穿着衣饰各异,与我中土截然不同。施主这般装束,想来也是异域人士,又有何怪哉?但不知二位施主家乡何处?” 宁靖闻言,益发糊涂,暗忖:“他如此回答,难道我们真的没有在幻相之中?那是在哪里?”心中一时迷乱。大圣见宁靖两眼出神儿地看着案几的香炉,对行真的话似未听见,便咳嗽了一声,答道:“回大师,我们从西边来。” 行真点头道:“这就是了,西域人多穿短衣,衣身紧窄,如同二位施主这般。请二位施主在此稍候片刻,贫僧有些话要问这位女檀越。”说着行真转向黑衣人,柔声道:“姑娘,近几个月来,你数次潜入敝寺,暗中偷觑贫僧,欲伺机夺取玉匣。直至今夜,方才动手,却功亏一篑,姑娘是否已然后悔了?” 黑衣人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淡淡地说道:“后悔什么?”音色婉转轻柔,带着些许失落。 “这些日子里,你本有两次机会将贫僧除掉,夺走玉匣,但你并未下手,足见你原本宅心仁厚,并非奸恶之人。善哉善哉。”行真依然面容平静,说话不带一丝火气。 黑衣人双目垂视,目光黯淡:“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但凭你处置便是。” “姑娘将此玉匣看的如此之重,必欲得之,定有隐情。你不妨将实情相告,贫僧或许能帮上忙也未可知也。” 黑衣人闻言面部微微抽搐,默然不语。众人齐齐望着黑衣人,静静地等待她开口。半晌,黑衣人缓缓举起右手将脸部黑纱轻轻扯下,一张清雅秀丽的俏脸呈现在众人面前。 “好一个俊俏的姑娘。”宁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道:“她为何要盗取玉匣呢?”。 “我名叫夕颜,祖上是东瀛人,当年祖上随同空海大师来道大唐,居于东都洛阳,我十岁时随爹娘归国定居于平安京。平安京虽是我国京城,圣上居所所在之地,但是鬼魅盛行,人鬼混居,时常发生怪异之事。”夕颜缓缓说道。 大圣忍不住插嘴道:“世上哪有这么多鬼怪,应该说恶人多才对……。” “大圣!”宁靖悄声止住大圣继续说下去,行真含笑看了看大圣和宁靖二人。 夕颜斜眼瞥了下大圣,微带愠色,双颊微红,也不辩解,继续低头说道:“连内廷也不得安生,圣上为此多次请真言宗高僧修法,但也不能将鬼怪消除殆尽。人们私下说这是因为当初桓武天皇为了逃避被废黜的早良亲王冤魂的纠缠,就依着阴阳五行将平安京建成了一个咒法之城,所以孤魂鬼怪便喜欢在此地居住。如今平安京的百姓深深为此苦恼。阿爹听闻高野山能良法师说‘昔日空海大师的师父惠果大师已预知密法不久将在中土遭到劫难,便与含光大师一起将部分佛门至宝封藏,其中一起封藏的还有八大明王金刚杵。要想彻底平息平安京的鬼魅之祸,唯有取得八大明王金刚杵’。所以阿爹命我前来找寻此宝,以解救平安京的百姓。我来大唐后,经过半年的寻访,才知此宝着落在大师处。原本想向大师讨借,但知此宝是佛门圣物,大师必不肯相借,于是日夜窥探,想盗取此宝,待用完后再来奉还。谁知……”说到此处,夕颜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下去了。 “你能有这份慈悲之心,倒也是难为你了。但你可知这八大明王金刚杵的来历?” 行真颔首道。 夕颜摇摇头,道:“请大师赐教。”宗净看着师父,满眼疑问。大圣和宁靖也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 “一千年前,龙树菩萨以七粒白芥子打开南天铁塔。入塔后,龙树菩萨亲见金刚萨埵得授密法,并得授此八大明王金刚杵。相传此杵乃天上帝释亲自用七宝锻造,历时九九八十一日方乃得成,又得八大明王之加持,威力巨大。用此杵修法不仅能降伏一切外魔,更可破除心中内魔,消除自身无量劫以来的所有罪障,令自性清净之光显现。龙树菩萨得此杵后将其传于龙智菩萨,龙智菩萨又传于金刚智大士,大士来我大唐时亦将此杵带了来。如今法难已至,此杵也已于数十年前被祖师连同经画一同封藏,希劫难过后,有缘人开启封藏,重振我教。” “原来我教还有如此圣物,可惜弟子无缘拜见。”宗净感慨道。 行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贫僧年幼时有幸在金阁寺拜过此杵,端的是我教圣物,不可言说。宗净,你密法已经圆满,想见此杵岂非易事?”宗净醒悟,亦面有笑意。 夕颜拜伏于地:“夕颜祈请大师将此宝物暂借于我,以解救东瀛万民之苦,用后即刻奉还,决不食言!否则让夕颜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哉善哉,你且先起来。”行真顿了顿,左手将一物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对夕颜道:“你可识得这个?” 夕颜起身,从案几上拿起此物,脱口轻呼道:“撒菱!大师缘何有此物?” “方才树上争斗之时,那人中了我一掌,从身上坠下此物。” 夕颜蹙起秀眉,思索道:“难道来人是斥候?” “斥候……斥候……”行真沉吟不已。 “撒菱、斥候,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宁靖心里纳闷儿。 大圣伸出手去,“请……请夕颜姑娘将这个撒菱给在下看看。” 夕颜默默将撒菱递与大圣,大圣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一番又传给宁靖。宁靖看着撒菱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斥候又是什么?” 行真道:“斥候在我中土早已有之,是刺探敌情之人,也就是探马。但不知在东瀛是否也是如此?” “在东瀛,斥候是一种组织里人员的通称,这种组织受雇于人,接受他人的财物,替人办事,主要是进行暗杀或破坏之事,方才大师所言的刺探敌情也是斥候的任务之一。一语概之斥候类似于……类似于中土的刺客。”夕颜说完看了眼宁靖又将脸转向了行真。 “忍者!”宁靖突然想到了这个斥候就是日本忍者,他悄声对大圣道。大圣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来抢玉匣干嘛?难道你们日本国内还有其他人惦记着这匣子里的东西?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并无用处啊,是谁让他们干的呢?”宁靖一手把玩撒菱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夕颜嘴里念叨着。夕颜一对美目盯着宁靖也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 “斥候既然已经被大师击退,我认为当务之急应将玉匣妥善收藏,以防那斥候再次前来。”大圣打破沉默对行真说道。 行真笑笑不语。 宁靖从出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心想这姑娘本意倒是不坏,应该也不是坏人,不如帮下她试试,便道:“大师,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看您不如将玉匣暂借给这位夕颜姑娘,那斥候断不会想到玉匣在她身上,这样既能保了玉匣的安全,又能满了夕颜姑娘的愿,她用完后定会归还的,对吧?夕颜姑娘。” 夕颜闻言,身子一颤,感激地看了一眼宁靖,点了点头,心道:“这个人心眼儿倒是挺好。”当下对宁靖存了好感。宁靖含笑示意,夕颜脸一红别过头去。 行真微微叹气:“非是贫僧不想借也,一则匣内之物只是言明了开启封藏的方法,并无那金刚杵;二则即使知道了开启封藏之法,眼下因缘并不具足,贫僧也无法开启封藏;三则即便拿到金刚杵,却不懂使用法门也是无用。” “啊!”夕颜想到自己此行千辛万苦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苦楚,忍不住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宁靖看着心中不忍,安慰道:“你……你也不用伤心,我看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定有法子能帮到你。” 行真微笑着看了看宁靖,转过头来对夕颜柔声说道:“宁施主所言不错,你国京城之难并非只有那八大明王金刚杵才能破解。贫僧虽非得道高僧,但仍有一法可助你满愿,不过贫僧亦要请你办一件事情。可否?” “但凭大师差遣。”夕颜精神一振,喜极而泣。宁靖和大圣很好奇老和尚究竟有什么法子,都专注的看着行真。 行真微微点头,对宗净道:“宗净,八大明王金刚杵中蕴藏着甚多法门,其中之一即是八大明王护持结界法。东瀛僧人只知用宝杵才能解决鬼魅之祸,殊不知此法极其殊胜,仅用此法足矣。为师今夜就将此法传授于你,你去了师伯那里交了玉匣,就随夕颜到东瀛超度那些孤魂鬼怪,而后再去南方。”看宗净面有诧异,行真接着道:“此去东瀛亦是功德无量。” “是,师父。” 行真和宗净交代完毕,出神了片刻,继而摇头苦笑,喃喃自语:“唉,此乃劫数,祖师早有预言,但贫僧却要以人力化解,恐怕……”他转向夕颜,道:“夕颜,那斥候武功不弱且招式怪异,急切之间贫僧无法取胜,最后不得不用秽迹金刚法将其吓住,趁机夺回了玉匣。他虽中了贫僧一掌,却并无大碍,借着烟遁逃走,随时会再返回。贫僧所托付你之事,便是明日宗净将启程去妫州华藏寺将玉匣交与我师兄义智,而后他随你回国解你国京城之难,这一路,需请你护持,不得闪失,此事可办到否?” “大师无需多虑,此事因我而起,我自当竭力完成嘱托。”夕颜拜伏于地。 与此同时,宁靖和大圣登时都要跳了起来:“华藏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