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的晨曦愈发清爽,空气中混着淡淡花香,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从尚衣局回来的路上,因着不赶时间,苏蔷走得很慢,这些天的困惑却在心头压得越来越重。 西三是回浣衣局最长的一条甬道,通常的这个时候人很少,只是每天都会碰到一队巡查的羽林军,今日也是如此。 听到了稳健有序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让到了一旁,已出于习惯。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才继续抬脚向前,但余光一扫,却在隐约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惊讶回头,恰见到他也是刚刚转身,与她相视一笑。 在琉璃时,从未感觉宫墙圈寂寞,现在想想,八成是因为那里不是真正的宫城。如今,刚到这里不足一个月,却似乎已经尝尽了以往从未经历过的绝望折磨。所以,在期待了多日之后突然遇见他,才会如此欣喜,好似一天都会因此明媚吧。 施礼之后,她笑道:“我每天都从这里经过,却从未见过将军,没想到今天你在。” 云宣挑眉,似笑非笑:“你在等我?” “当然,上次御药房的事情多亏将军帮忙,岂有不谢之理?”她毫不迟疑,答得理所当然,“将军该不会以为我猜不出那位大哥是将军派去的吧?” “想来那种小事也不会瞒过你,我只是很好奇,”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微合了双眼,“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救了我妹妹的性命,怎样谢都不为过,”她皱了眉,佯作为难,“要不然,将军你说?”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唇角含笑:“想不起来,不过,这笔人情我记着了。” 她微然一笑,顿了顿之后,有些抱歉地道:“还有,上次将军本是好意提醒,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上次什么事?”他看似困惑,有些不解,“这么多天没见,你竟还记得?” 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笑出声:“将军记性不好,那这笔人情债还是我先记下吧。” 他看着她略带疲倦的面容,想了想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这次相见,你好像友善许多,难道是有事相求?” 就像是习惯了黑暗,突然间看到天际一点星光,就算它的出现与你此时的困顿挣扎毫无关联,心情也有瞬间的轻松舒坦,也才会更有勇气面对茫茫黑暗。 她微微一笑,抬眸看向天空,目光遥远得越过了那道红墙,却没有说话,眉目间却有隐忧。 见她眸光清澈得能映下整片天空,云宣微有出神,隐约中似乎明白了她沉默的原因。 她无事可求,但心中有愁。 她在看天,他在看她,不相触的目光,看到的却是同样的心情。 天边露出了斑斓的色彩,又是新鲜的苏醒。 缓缓收回目光,她侧头去看他,恰对上那双让人心生清爽的眸子,微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尚未回答他的问题,正待开口,却听到从甬道一头远远地传来了一连串尖利的呵斥。 “混账东西,东西不分难道左右也不分吗,耽误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拐角处一个本已打算拐进来的小内侍战战兢兢地在抑扬顿挫又刻薄尖酸的叫骂声中慌忙转向了另一边,看样子是因为走错了路而被人训斥。 好不容易才拾起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崩塌离析,却又提醒了她若再耽搁时间,回去后会同那个小内侍有一般的下场。 不再多说,与云宣简单告了别,她脚步匆忙地往回赶路,但刚走到拐角处时却蓦地一停。 此时她站在一个两条甬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处,粗粗看去,东西南北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布局,也难怪方才那个小内侍会在惊慌之中走错方向。 现在仔细想想,宫中似乎很多地方都是如此,两相对称左右一致,规矩而刻板,东厢对着西厢,南苑遥望北苑。 东与西,南与北…… 她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住在北十院的白发婆婆总是从北五院进从北七院出,南院的宫女抱怨雨夜时厉姑姑为阻止宫女围观北二院而在南院走了一个来回,前几天有个宫女将另外一个在匆忙之间打算朝西跑的宫女强行拉住并骂她找死…… 还有东门,东议厅…… 原来如此,难怪。 有些失神地回到了浣衣局,她站在东门前,第一次有些犹豫,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去。 向右便是假装不知,向左便能解开疑虑。 这件案子原本就与她无关,赵越是生是死是被杀还是自杀也与她无关,在这个处处都有波涛汹涌的宫城,保住性命不被卷入暗潮才是一切希望的根基。所以,许诺和她们都不会受到牵连,连明镜局都已经结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紧追不舍?就算查到真相又如何,自己只是一个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的普通宫女,没有权力也不该有能力缉拿真凶,如若一着不慎还有可能将她们也置于危难境地。况且,赵越之死本就是她作恶太多而咎由自取,即便是有人替天行道也是正义之举,她又有何理由要将凶手送入万丈深渊? 可是…… 可是正因为真相被埋没,阿爹才会含冤而死自己才会家破人亡。无论法度能否制裁一个恶人或者宫规会否惩罚一个罪人,没有人有权力裁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死。 当一个人以正义之名将双手沾染鲜血,报了仇杀了人,他又何尝不罪恶。 更何况,阿爹曾告诉她,死人的不瞑目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站在门口左右不定,好像东议厅两旁的不是两个普通的通道,而是一个为生门,一个为死门。 突然,厉姑姑的身影在东议厅的敞开的大门之后一闪而过,生生将她惊了一惊,脚下不由得向前跨了一步,方向却是朝南。 低头,她有些惊讶,原来自己早有选择。 她不是仵作,却无法漠视真相。 此时,有两个宫女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声音很低却带着好奇与兴奋。 “你也听说了?” “当然,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赵越在浣衣局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被她逼死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可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说到底都是靠着她那个尚宫姑姑。” “有个尚宫做姑姑可真是好命,就算是死了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注意,真是气死人……” “你知道什么呀,听说尚宫虽然表面上对赵越放纵,但其实早就对她死了心,这次命案重审也不是她的意思。” “那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宣布重审,总不会是想伸张正义吧?” “你傻啊,前些日子明镜局帮着柳贵妃找簪子的事你不记得了吗?皇后娘娘早就瞧着明镜局不顺眼,当然要借此机会打压一下她们的气焰。” “不会吧,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从尚宫局听来的消息,的确是皇后娘娘主动将尚宫召唤到凤栖宫后才颁下了重审的懿旨。” “是吗……” “咦,苏蔷?你怎么在这里?” 在不知不觉中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两人的苏蔷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忙停了脚步,还好那两个宫女正谈得兴起,分毫没有留意到她。 原来皇后娘娘已经下了重查赵越之死的懿旨。 抽回心神,她抬眼定睛周围看去,一时有些愣怔。 除了屋子在右院子在左的布局与北院恰好相反外,这里几乎一切都与北院一模一样。 “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方才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回过神的苏蔷刚要转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凑了过来,正是住在南九院的石袖。 苏蔷勉强一笑,解释道:“没什么,我刚从尚衣局回来,不想立刻回去,但又在宫中人生地不熟,能想到的地方也只有南院了。” 石袖噗嗤一笑:“你就住在北院,却跑来南院散心?” “自从来到浣衣局,我们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北六院,平日里的去处最多的也就是东议厅和北二院,莫说南院,就连北七院我都没进去过。”心下迟疑了片刻,她佯作惊奇,略带失望地道,“没想到这里与北院是一模一样的,都这么嘈杂。” 石袖微然一笑,提议道:“既然来了,就去我屋里坐一坐吧,那里就我一个人住,还清净些。” 她正有此意,欣然同意,只是虽然神情看似轻松自在,踏出去的每一步却都甚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