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三十分,正是暹罗大使馆的下班时间。 普洛刚从办公室推门走出,就见瓦特急匆匆跑了过来。到他面前,低头躬身,道:“洛少爷,有您一通电话。” “哦——是谁找我?”普洛有些纳闷。 瓦特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位女士,一个劲催着我叫您去接电话,也不说自己是谁。” 普洛点了点头,便随瓦特快步下楼。到了前台,放下公文包,抓起搁在一边等候多时的话筒,以英语说道:“您好,我是普洛卓泰缇,请问您是哪位?” 听到他的声音,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Gott sei Dank, Sie sind noch da! Hier ist Lita. Ihre Frau hat si die Marktgasse verloren. Ich versuchte, ihr zu helfen, aber sie lief los. Ich Wei nicht, was ist den passiert.(谢天谢地,您还在!我是Lita。您妻子在市场街迷路了。我试图去帮忙,但是她却跑走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普洛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追问:“Wohi sie jetzt(她现在跑去哪了?)” “Tut mir Leid! Sie lief sell, und ich habe es nicht gesehen.(对不起!她跑太快了,我没看清。)” “Trotzdem Danke, Frau Weber! Ich werde überall su. Auf Wiederhren!(仍要谢谢你,韦伯夫人!我会到处去找找。再见!)”不等Lita道别,普洛摔下电话就跑。 “洛少爷,您的公文包!”瓦特赶紧拿了公文包追出去,却被大雪挡住了脚步。而普洛早已一头扎进风雪里。 …… 出了大使馆后,普洛一路狂奔到了市场街。然后以此为中心,依次沿四个方向找寻纳莎。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地毯式搜索,他终于在正义街看到了她。 此时夜幕已降临,纳莎撑着伞,蜷着身子,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身后一盏街灯亮着,明黄色的灯光随雪花飘落,却怎么也照不亮躲在伞底下的那张脸。 “纳莎——”普洛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轻声叫她。 听到他的声音,纳莎明显一怔,而后丢开了伞,猛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埋首在他腰腹间。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普洛一手轻搂她的肩,一手顺着她的长发,温言软语地安慰着。 谁知非但没能安抚纳莎,反而令她失声痛哭起来。普洛既慌乱又心疼,赶紧掏出手帕,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泪。 下巴被他轻轻抬起,纳莎不可避免对上了他怜惜的目光,脑中忽然闪过Sofie的话,心头一阵刺痛,刷地偏过脸去。 纳莎的反常无疑证实了普洛的怀疑。他收了手帕,弯腰捡起伞,为她挡住了风雪后,搂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哄着,“你想给我送伞却迷了路,很懊恼是吗?没关系,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纳莎却只是摇头,不肯说。 普洛知道她脾气,也不勉强,“我们回家好吗?” 纳莎这才带着哭腔开了口:“洛哥哥,我可不可以去艾那边住几天?”原本甜美的声音经过长时间的哭泣,已十分嘶哑和干涩。 普洛听了,心如刀割般的难受。婚后一向对纳莎惟命是从的他,却没有答应这个看似正常的请求。 哪里正常?结婚以来,两个人一直如胶似漆,分开几个小时都舍不得。纳莎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显然很不正常!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迷路更严重的事情?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住外面?”说话间,普洛已经将长椅上的另一把伞拿起,连同撑着的伞一齐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洛哥哥,放我下来,我不想回家。”纳莎开始挣扎。 “什么都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我们必须回家,必须睡一张床。”她越挣扎,普洛抱得越紧。 “你个大骗子,你说过什么事情都会让着我,迁就我的!”纳莎气呼呼地瞪着他,如果不是两只手都没空,她肯定抡拳捶他了。 “纳莎,别任性!”别任性三个字出口,纳莎果然消停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句魔法咒语又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纳莎不希望他看见自己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把整张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之前大哭一通后,她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从此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她没这天赋,洛哥哥也不会给她机会。学着抛头露面,加入交响乐团?她小提琴的确拉得还可以,但乐团总是去各地巡演,那意味着他们会聚少离多。他不会肯,她也受不了与他分隔两地。变卖暹罗的资产,转入洛哥哥账户?他绝对不会动用一分钱!既做不了家庭主妇,又没法工作赚钱,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还没理出头绪,他却突然出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要求去艾那边住几晚。可他不让!他从来不是个霸道的人,但对某些事态度异常强硬!她无计可施,只好先顺着他的意,反正明天他还要上班,她有的是机会“离家出走”。 左思右想一番后,纳莎竟沉沉睡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大哭过后,她身心俱疲;也许是因为他的怀抱熟悉而温暖,她睡了一路。可问题是,直到第二天,她都没能清醒过来。 …… 第二天清晨六点,伯尔尼医院,二楼急诊病房。 普洛将一块温水打湿的毛巾稍稍拧干,折叠后搭在了纳莎高热的额头上。又用另一块毛巾,细细地擦拭着她滚烫的身体。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一切,直到巴贡和艾赶来医院。再三拜托他们好好照顾纳莎后,又握住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我很快回来。” 本来意识模糊的纳莎突然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呓语连连:“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艾机敏地上前一步,在普洛抽出手的刹那,一把握住纳莎的手,任由她死死抓住。 见纳莎平静了下来,普洛感激地朝艾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巴贡的肩头,所有的请托和感激都在无言之中。然而当他转身走出病房时,眼里却只剩下满腔怒火。 …… 因特拉肯某栋山边别墅,二楼卧室里,Sofie正在喝闷酒。 求学时门门考试拿A,工作后不断升职加薪,从来只有鲜花掌声,她的人生可谓无往不利。直到几个月前,她以奥地利大使的身份参与了日内瓦会后晚宴,遇见了普洛卓泰缇,她才学会求而不得这个词。 明明她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普洛却视而不见,跑回去跟个花瓶郡主结婚。 结婚又怎么样?多少男人婚后才发现自己的妻子乏善可陈,无趣至极。她根本不在乎他结婚与否,哪怕让她纡尊降贵做他情人又如何?然而,几天前的迎新晚宴上,她主动留了名片,他却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她就这么不招他喜欢?她不甘心输给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搜集了一堆足以击垮那个花瓶女的秘密,她找上了她。本想揭她短处,却没料到反而被她戳中了痛处。 想起昨天下午那次对话,她的心情还是很糟糕。Sofie烦躁地灌下一大口红酒。就在这时,管家敲响了房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Fraulein Habsburg, Herr JuthaThep kommt hier,und im Wohnzimmer wartet er auf Sie .(哈布斯堡家小姐,卓泰缇先生来了,正在客厅等您。)” “Sgst ihm, ich werde in zehn Minuten kommen!(告诉他,我十分钟后过去。)”Sofie喜出望外,立即丢开酒杯,跑去衣帽间。翻出一件件裙子,在身前比了又比,怎么也不满意。却在丢开所有裙子,看到镜子里的画面时,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来。 …… 普洛没想到Sofie居然会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赤着一双脚过来见他,吃惊的同时,立刻背过身去,冷冷说道:“苏菲小姐,请您换上正装,我可以再等。” Sofie一愣,不是因为他明摆着拒绝她,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使用英语。纯正的伦敦腔固然好听,但他一向迁就她的语言习惯,为什么突然改成英语? “Das ist meine Domne! Ich kann irgendwas tragen!(这是我的地盘!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Sofie趾高气昂顶了回去,又故意走到他跟前站定,双臂一抬勾住他脖子,凹凸有致的身体贴靠上了他的胸膛。 普洛当即闭上了眼睛,同时将她的手臂扒拉下来,连连退开几大步,言辞凌厉地说道:“苏菲小姐,如果我先前做了什么事情令您误会,我很抱歉。但我希望这种误会以后都不会再有,否则蒙羞的将不是您一人,而是整个哈布斯堡家族。我不清楚您昨天对我妻子说了些什么,但请您记住,伤害我的妻子就是与我普洛卓泰缇为敌。” 被自己倾慕的对象厌恶至此,Sofie脸色难看极了。但骄傲如她,怎么会轻易示弱!她仰高了头,梗着脖子,一字一顿以英文回道:“普洛卓泰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什么?!” “青云直上的机会,还是富可敌国的遗产?苏菲小姐,您真的以为这些会比一个自己爱的人重要吗?”普洛依旧不为所动。若非昨晚听到纳莎零碎的梦呓,他根本想不到Sofie会找纳莎麻烦。Sofie喜欢他,迎新晚宴后他才觉察到。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她,但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已尽力避开所有她出席的场合。她打来电话,一概不接。她约人吃饭,一概不去。她怎么还不明白?既然委婉的拒绝,她不懂,那就当面把话说清楚。 Sofie很想骂他蠢,可又清楚,如果他是个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倾慕至此!看着他紧闭双眼的样子,她自嘲地笑了,“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对吗?” “对!”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断了Sofie所有的念头。 “你走!从此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会不顾一切毁掉你!”得不到就毁掉,这是Sofie的人生信条!然而这一次,她却做不到。 “再也不见!”普洛道了别,转身就走。 Sofie跌落沙发,双臂一挥扫落了茶几上的咖啡点心,杯杯碟碟碎了一地,却远不及她的心来得支离破碎。原来,当你求而不得的时候,曾经得到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价值,因为它们换不来那个你最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