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暗夜里落下,纷纷洒洒,象要遮掩夜之黑。
到了家,将李忠让到自己的热炕上,又拨开炉火,两人抽着烟闲聊几句,刘明喜莫名觉得李忠其实很懂事。
不光懂事,还善解人意。
看不出他小小年纪,真要谈吐人世沧桑,居然和自己有着惺惺相惜之处。
可真是不打不相识。
以前缘浅情薄,今晚情意渐浓。
李忠说:“叔要离开庄子了,不如今晚和叔碰一杯,也算咱爷俩告个别吧。”
正合刘明喜的心意。
高粱酒醇厚,也浓烈,正如男儿心事,几杯下肚,豪言壮语,侠义肝胆,一并倾吐而出。
酒至酣畅,李忠突然说:“叔,我家中正好有只烧鸡,今儿我爹从城里带来的,我去拿来给咱爷俩解馋,你等我一下。“
刘明喜睁着喝得赤红的双眼赶忙答应。
李忠下了炕,飞奔而去。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跑了回来,手中拎着一只烧鸡。
肉香扑鼻。
李忠来之前早撕着一条腿叼在嘴中。
“叔,快吃,你看我馋得没扛住,在路上吃了起来。”
刘明喜不客气,双手扯下鸡肉放嘴里,烧鸡的味道美味可口,他都忘记了上次吃烧鸡是在什么时候。
一只鸡,他吃了多一半。
而李忠慢条斯理啃着那只鸡腿。
中间,给他敬了一大杯酒。
“叔,以后你可再莫要怨侄子,一定啊!”
李忠看他一饮而尽,说要去解手,下炕穿上鞋子出了门。
刘明喜的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心想定是喝多了,又吃多了鸡肉。
有些晕,他倒在了炕上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是半夜。
灯黑着,他摸着灯绳拉亮灯。
——奇怪,炕桌上的酒和鸡都不见了,心想定是娘半夜过来收拾了房间,伺候他睡了下来。
他口渴,渴得嗓子像要冒烟,渴得心肺都快要炸裂。
下了炕,拿起暖水瓶才知道是空的。
摸黑出了门,走到厨房门前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娘听到声音趴在窗子上喊道:“下雪了,这么冷的天你喝冷水不要命了吗?进屋来,我给你倒热水。”
刘明喜张着嘴想说“你别管我,快睡觉。”
他的喉咙像塞满了草灰!草灰里混杂着沙子,喉结动了几下,他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他吓一跳,嗓子里呀呀地嘶叫着,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跑过去拍打着窗棂,急促地呼唤着娘。
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炕上跳下冲出了门,将刘明喜扯进了房间。
灯下,他焦急的脸一片煞白,嘴唇哆嗦着、颤抖着,就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儿啊,你这是咋啦?你不要吓娘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娘晃着他的胳膊,拍打着他的胸脯。
刘明喜仰起头,又低下头,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吐不出声音。
最后,他跑进自己的屋,他蹬着血红的眼睛,四下寻找吃剩下的那只烧鸡和喝剩下的半瓶酒——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焦急地比划着,蹦跳着,青筋暴起,手指乱戳。
可惜娘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和李忠在喝酒,我以为你们都醉了。”
娘终于明白了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明白!
刘明喜冲出房门,站在院中。
世界洁白,雪落无声。
他听到娘遥远的呼喊。
而他再也不能发声,再也不能叫她一声娘了。
他知道自己哑巴了!
他亦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哑巴了。
他跪了下去,在雪花飞舞的世界中,在黑暗的世界中,想听一听雪落的声音——
有泪流下,流进他的嘴里,他第一次知道,眼泪不光是咸的。
也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