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挑起粗黑的扫帚眉,舍不得似地缓缓吐出一缕青烟,说道:“是挺可惜,穷人的命也是命啊,我爹跟着包工队干了好几年,一直好好的,偏偏在马家咀出了事,我和我弟去收尸,一摸那些砖头都是酥的,这样的材料建那么高的厂房,能不出事吗?别人修猪圈都嫌不好呢!”
赵楠的心里七上八下。
听他的话,已将罪定在了红星厂的砖头上,赵楠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起不起作用了。
“我看未必是砖头的问题,厂房都快修好了,工程队搞建筑的最先没发现砖头有问题吗?说来说去还是工程质量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爹不会搞建筑,把墙砌歪了,把房子自己搞塌了吗?”
老大盯着赵楠的眼睛,分明起了敌意。
赵楠堆上笑:“哪里的话,我不是这意思,老王哥出了事,责任也在工程队,包工头应当承担更大的责任!”
“那砖厂呢?生产出这样的垃圾砖,就没有责任了吗?”
老大已动怒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
赵楠再笑:“砖厂肯定有责任,不然我来干嘛?我就是替砖厂给你们道歉赔不是来的。”
说着伸出手,想要拉王家大后生坐下。
他一把推开了赵楠的手。
“你省省心吧,姓赵的,我知道你是来做啥的——你不用替红星砖厂的那个婆娘说好话,我爹的命断送在了她的手中,我们王家不会放过她!”
窗户纸被撕开了。
赵楠深吸一口气,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不如将话往明白里说。
“怎么可能?你太武断了,你爹是死在工程上的,怎么把所有的错都往红星厂推?工程队为啥要用不合格的砖?包工头为啥坚持让你们做证告乔厂长?他自己为啥不做出赔偿?你们想过吗?”
老大撇撇嘴,冷笑道:“你咋知道人家没做赔偿?没赔偿我爹的丧事拿啥办的?我都二十四五了没讨到媳妇,就是因为我家太穷!我想问你是红星砖厂的什么人?你今天跑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啥?”
赵楠不会知难而退,他有的是毅力和勇气。
“我不是红星厂的什么人,我是乔厂长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在她危难之际就得帮她,这个道理想来你懂,你爹都下葬了,都入土为安了,就算把乔厂长枪毙了能顶啥用?她还有一大帮的孩子,家中她是主心骨,没有了娘,这帮孩子怎么活?”
“这话你应当给公安说、给法官说,让他们听听你的话有没有道理!难道我爹不明不白的死了埋了,就可以放过烧了垃圾砖头的黑心老板吗?”
“你的意思是她得陪葬吗?”
赵楠提高了声音,他脸上的笑未曾消失,一双星眼里迸出火一样的亮光。
老大低下了头。
他摸出烟纸想要卷支旱烟抽,赵楠递过去一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接住。
空气在沉重的烟雾中下坠,赵楠的心头从未轻松。
“大兄弟,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他爹没了,眼见得这家愈发不成样子,大小子娶不上媳妇,二小子又到了相亲的年纪,怪只怪家中的二闺女从小得了肝病,前前后后看病十几年,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钱,本想着能给大儿子换门亲事,别人一听二闺女这病没人敢要啊,好不容易嫁出去,不怕你笑话,没落下一分的彩礼钱,还搭了家里的一头猪和牛!”
王彦乐的媳妇说着潸然泪下,老二蹲在门角落里低着头。
灰暗的屋子中,赵楠感受到这个贫寒之家的所有痛楚。
“我知道你们告状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钱,既然你把话说得透彻,我也不想含糊下去,告状需要精力,也需要时间,就算把乔厂长和马小国送进牢里,或者判刑枪毙都起不了啥作用,我也知道有人给你许诺过什么,这都不算啥,我是乔厂长和马小国的朋友,马小国在抓进去之前交待过我,要我来找你们,请求你们撤诉——”
老大想要分辨,被赵楠挥手阻止了。
“别急,你的心思我懂,你不用费心思告状,想着告赢了得到一笔赔偿款,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只要你放弃这念头,你和你家二小子娶亲的钱我都给你,附带的把这一院房子翻修的钱也给你,你若答应,咱们是朋友,你若不答应,随你便吧!”
赵楠说完起了身,他不想再听王家后生说任何话。
他忽略了王彦乐媳妇脸上的表情、两个后生脸上的表情。
巨大的幸福刺激得他们精神失控,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赵楠想了想,又回过头。
“记住了,你们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我来过你家,更不能说出我给你们的承诺!不过你可以做一下比较,看他们对你的赔偿多,还是我答应的条件更好!你们可以慢慢商量,也可以仔细想想——我等你们的消息,随时可以来县政府找我,我叫赵楠!”
老大吸着烟,烟草早已燃尽。
他舍不得丢弃,叼在嘴唇上想要把最后的烟丝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