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峰紫竹林——　　惩戒亭里，看着倒在脚下不省人事的李越，冷玹叹出一口气。　　毁灵这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第一次动手时，他才16岁。洛无尘让他毁掉了一个“天煞盟”的间谍。那个间谍与他同龄，入盟以来一直与他交好。那时的他还太过天真，不怎么防人，也就在不知不觉里泄露了很多，做错了很多。所以，洛盟主的这个举动，也是在惩罚他的无知。　　他忘不了亲手将好友的灵脉爆开时的感觉，还有那具瘫软在自己面前的躯体，眼睛里逐渐灭掉的光芒。　　接下来的四年，他没少干这脏手事。　　每一次，都让他不舒服到极致。　　“劳烦各位抬他下去了。”他对身边监督行刑的几位修士交代道，“醒来先让他多喝点糖水。”　　修士们将人抬下去了。　　揉揉眉，冷玹转身沿着小径往回走，他得去洛玄馆睡一觉。毁灵这活儿，对他的灵力和心力消耗都不小。　　凉风吹过，竹林沙沙响。　　冷玹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密林。　　“出来吧。”他轻叹一口气。　　竹林里没有动静，他又唤道。　　“明衍。”　　一道青玉色的身影这才慢腾腾地从林子里走出来。　　“槐远哥。”　　洛溪一脸尴尬。他原本没打算打扰冷玹的。听大哥说，今天的会审很重要大家都会很忙，所以他也就避开灵霄阁，只是照例到紫竹林边上的醒世泉取水给总坛里各个楼阁的瓶花换水。可未曾想到就撞见了他给犯人行刑的场面。　　毁修灵者的灵无异于杀人，他肯定不想让人看见的。　　洛溪内心一片惨淡。这下要被他厌恶得更彻底了。　　“来取水么？”冷玹看了眼他手中的陶罐。　　“嗯。”洛溪点点头。　　“哦。”冷玹旋身往前慢慢踱步，“这种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你何苦到处乱跑。”　　洛溪望着他的背影。　　果然不高兴了。　　“这是父亲给我派的任务，”他弱弱地开口，“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冷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那道落寞的身影。　　洛溪自从两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之后，灵力就强不起来了。跟大哥洛云笛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可他甚至还比不过小自己四岁的洛霓裳。身为盟主之子，却毫无修灵天赋，这对洛无尘来说是个污点，也让洛溪从小就抬不起头来。　　看着那双拧在一起的眉眼，冷玹忽然想伸手把它们抚开。手刚抬起一寸，却又放下了。　　“做这些不也挺好的么，”他开口，“盟里这些个乌烟瘴气的事情，半点不适合你。你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活着，最好了。”　　这原本是句安慰他的话，可听在洛溪耳里就变了个味道。　　他刚刚才见到冷玹动手毁灵，这事对谁来说都不能算是个干净活儿。现在冷玹要他“干干净净地活着”，不就是在嫌弃自己能力低下的同时，把两人划到了永远不可能相处的位置上了么。　　一瞬间，洛溪的脸变得惨白。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嘲讽，却没有办法承受冷玹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咬紧牙关，他硬是不让眼泪流出来。　　冷玹怔了一下。他说错什么了让这孩子的脸色糟糕得像被甩了十个巴掌一般。　　“明衍？”他朝他走去，“怎么了？”　　“没什么。”洛溪躲开了他伸向自己脑袋的手，低着头绕过了他，“我去做事了。”　　冷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然后愣愣地望向逐渐远去的青玉色背影。　　他躲他？　　他居然…躲他？　　他与洛云笛至交多年，与冷珏年龄相仿的洛溪，从小就在自己的身边长大。这么多年来，他自是知道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从敬畏到崇拜，再到爱慕。　　爱慕。　　他低笑了一声。　　可洛溪爱慕了他多久，他就视而不见了多久。他并不讨厌洛溪，却也深知自己对他并非是那种感情。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开口，让洛溪对自己断念。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方才洛溪这一躲，又无端让他的心空洞了一大块。　　“让你做小人。”他自嘲了一句，“活该。”　　语罢，便迈步朝前走去。没多久便又看到了那抹青玉色的身影，和一个讨厌鬼。　　薛锦雯，洛无尘夫人薛晴胞弟薛晟的掌上明珠，比洛溪要小一岁。薛晴常接她过来跟洛霓裳作伴。　　“哪有让二少爷干这种事情的道理！”薛锦雯伸手过去抢洛溪手上的陶罐，“溪哥哥，你快把罐子给我嘛。”　　身材比洛溪要壮出一倍的她，几乎要把洛溪连罐带人拖进自己怀里了。　　“不用了，锦雯，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洛溪紧紧抱住陶罐不放，脸色涨得通红。　　“不费心不费心，帮溪哥哥做事哪是费心啊！”薛锦雯不依不饶，转头对身后的小厮们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两个小厮立刻走了上来，一个人架着洛溪，一个人抓陶罐，一使劲终于把这一人一罐分开了。　　洛溪跌坐在地上，陶罐也碎了一地，泉水四溅，泼湿了他的衣袍。　　薛锦雯上去就给那俩小厮一人一巴掌，怒道，“谁让你们把溪哥哥摔地上的！你们不知道他灵力低身体弱吗！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洛溪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薛锦雯转身看着他，却丝毫没有要去扶的意思。　　“溪哥哥，你看你都弄湿了，赶紧去换身衣服吧。这万一要是着了凉，你这身体可扛不住的啊。”　　洛溪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拧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　　“脚扭了吗？”　　冷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身子微微一抖，没有回答，只是又默默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陶罐碎片。　　“冷玹哥哥！”薛锦雯眼睛一亮，立刻朝他奔了过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冷玹丝毫没有理她的意思。　　洛溪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捡碎片的单薄身影，让他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一皱眉，他迈步绕过薛锦雯，在洛溪身边蹲下，也开始捡碎片。　　洛溪愣住了。　　薛锦雯也住了。　　“都给我。”冷玹把洛溪手里的陶罐碎片都拿到自己手上，然后起身把碎片放到了竹林边的土堆上。　　折返回来，他一把拉起了洛溪，看向薛锦雯。　　“薛姑娘，你若是好意，我就替明衍谢谢你了，可这帮忙也得注意分寸是不是。”他嘴角扯出一抹淡笑，“但，你这若是强人所难，我劝你以后不要再做。”　　他笑得薛锦雯心里发憷。　　“你自己也说了，他可是洛家二少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碰的。”　　语罢，他脸色一凛，左手一翻两个弹指，薛锦雯的两个小厮便分别被折了一只胳膊。　　两个小厮哇哇大哭，薛锦雯被吓得脸色惨白。　　冷玹丝毫不关心他们的反应。他低下头看向洛溪，脸上一片柔和。　　“走得动吗？”他问。　　洛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明衍？”冷玹又问。　　“啊？走的动的！”洛溪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那我送你回去。”冷玹满意地笑着，右手依然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走吧。”　　洛溪抬起脚，一拐一拐地随着他往前走。　　“你这又是何必，那破罐子给她便是了。”冷玹淡淡地说，“何苦又让她糟践自己。”　　“那是父亲给的，”洛溪低下头，“我总不能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吧。”　　冷玹看了他一眼，“现在这样就叫做得好了吗？”　　洛溪停下了脚步。　　他用力挣脱了冷玹的手臂，然后迈开大步子独自一拐一拐地往前走。　　冷玹又惊呆了。　　第二次！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拒绝自己了！　　看着那抹倔强离去的背影，内心的空洞瞬间挑起了他的不满，和那么一丝丝的慌乱。　　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扯回到自己眼前。　　“你又闹什么别……扭。”所有气势在见到那双充满血丝灌满泪水的双眼之后都消散在空中。　　洛溪撇开脸，不让他看自己。　　“对，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行了吧！你又何苦来管我！”他死命瞪着青石路面，不让眼泪落下来，“我以后再不招惹你再不麻烦你便是了！”　　他这一吼，把两人都吼愣了。　　“你再说一遍。”冷玹眯眼看着他，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不少。　　洛溪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内心更是血流如注，“我再也不要你管了！”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他勇敢地抬起脸，对上了冷玹冷若冰霜的眼眸。　　“好。”冷玹吐出一个字，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洛溪站在他身后，终于泪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