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玹的脸绷住了。 可冷珏并没有停嘴。 “兄长应该也察觉了,明衍的灵气越发不济了。他的心气太弱,再这么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他的事,自有他洛家人照看,与我又有何干系。”冷玹冷声道,“他自己也说了,今后再不要我管他。所以,你今天破天荒费的这么些口舌,都是白搭。” 他站了起来朝房门走,“睡太久了腰疼,我去外面走走。” “还有,你真不适合干这和事佬的活儿。” 门被关上的一刻,冷珏轻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绞尽脑汁才讲了这么些话。难为兄长听,更难为自己说了。 冷玹走出房门就往听风阁走。 在这个时辰,听风阁应该是整个洛玄馆最不安静的地方。现在的他需要的就是不安静。 果然,听风阁里座无虚席,一众人都是刚用过晚膳来这里休息闲聊的。见他进来,都抢着上前来拉他到自己的桌旁来。 抢赢了的那桌是夕云徐家的长子徐承。他拉开椅子,把冷玹按了下去。 “李越怎么样了?”人都还没坐稳,边上的就开口问了。 冷玹笑了,果然都是为了这个。 “还能怎么样,废了呗。”他接过徐承递来的茶杯,啜了一口。 “真毁灵了啊?” “那当然了!也算他自作自受吧。” “就是,遁魔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评论着,冷玹忽然有些厌烦。 “诶,槐远兄,毁人灵,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一旁有个年纪不大的生面孔兴冲冲地发问,引得众人安静了下来。 冷玹轻哼了一声,斜眼瞥他,“恶心的感觉。怎么,你想试试?” “不不不不!”生面孔的小脸一下子通红。 “槐远勿怪啊,“徐承有些尴尬,“我这表弟没见过世面不知轻重。你别跟他计较。” “不计较,”冷玹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倒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继续啊,我出去寻些吃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听风阁。身后传来徐承责备表弟的声音,他无奈地轻笑,没有回头。 这样的问题,他少说也被问过几十次了,可从没有一次让他像现在这么不舒服。 今天的耐性,真真是不够的。 思及此,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纵使他再怎么不愿承认,洛溪今天对自己吼出的那句话,的的确确让他烦躁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小奶狗,突然不听话咬了自己一口一样,虽然不疼,但着实恼火。他想发火,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因为那条小奶狗,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就算是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也终究不是自己的。 冷玹发现自己无法消除心里的这股焦躁感。 “槐远。”身后响起了一道男声。 他回过头,看到的是贺子真的双胞胎弟弟贺子轩。 “寅离兄。”冷玹朝他行礼。 “欲往何处?”贺子轩朝他回礼后问道,“可是去山下酒肆?” “酒肆?”冷玹愣了一下。是啊,酒肆。这个时候不就是应该一醉解烦忧的么? “正是。”他笑道。 “那正好,咱俩去喝一杯。”贺子轩满意得很。他的性格比贺子真豪放许多,“兄长与盟主和令尊大人商谈要事,都顾不上用膳了。我可是要饿惨了。” “可明早寅离兄不是要去天煞盟办事的吗?醉了可不太好。”冷玹提醒道。 “那就不醉呗!”贺子轩扯过他就往山下走,“咱的酒量也不差,误不了事儿。” “那行!槐远奉陪到底。”冷玹迈开步子随他去。 风已凉,夜未央。 酒肆里人声鼎沸,大家酒意正酣。 贺子轩和冷玹点了一桌菜两坛酒,便谈笑吃喝起来。 贺子轩比冷玹要大九岁,修的是结界和幻术两派,与哥哥修的驭剑和傀儡相辅相成。贺家兄弟灵力和能力都很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贺子真为人内敛,贺子轩则略显狂傲,因此,盟里的人对他有些敬而远之。可他对冷玹却不同,不仅与他交好,还常邀他把酒对谈。贺子真曾对冷玹说过,能让他胞弟开口称赞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他们冷家兄弟就占了俩。 贺子轩对冷玹另眼相看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既修驭剑又修幻术,走的是两个极端。放眼全盟,敢这么做的也只有他冷玹一人。况且,天道盟里修炼幻术师的人本来就不多,练得好的就更少了。幻术师不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派别,可他们是能入人梦,操控梦境,并且给做梦人下暗示的高手。当年霰雪柳家家翁柳年肆就是被幻术师操控了梦境多日,终于疯癫,给全家人下毒后屠族。被这一盆子脏水这么一泼,修炼此派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同为幻术师的两人总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之感。 酒意渐浓,当两人都有那么点儿微醺的时候,旁边一桌喝醉的客人开始闹腾起来。 “你说李越是废物,我可不同意。”一位褐衣修士醉醺醺地站了起来,“他…好…歹练成了几个大阵,还…还召出了个三等魔,虽说这遁魔之事甚是肮脏,可他也落不到废物这个称呼上。” “那你倒说说,什…什么样的才…才能叫废物。”坐在他对面的玄衣修士也醉的不轻。 “扭了腿就得让人背回去的,才他妈的是废物。”褐衣修士这句话倒是很连贯地说了出来,半个字都没模糊。 众人听罢,笑声一片。 一旁,冷玹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破。 “怎么了槐远?”贺子轩见状一愣。他今天并未见到洛溪让洛云笛背回去的场面。 “没事,”冷玹放下手中的碎片,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甩了甩手上的残酒淡声道,“听了不入流的话,一时没忍住。” “李越之事,千人便有千种看法,你又何必跟他们较真。”贺子轩以为他不快的是他们对李越的评说。 “寅离兄说的是,槐远浅薄了。”冷玹没有纠正他,拎起一坛酒就往嘴里倒。 你的事从此再不要我管,对吧! 他强忍着把周围的笑声全变成哭声的冲动,又狂灌了好几口。 贺子轩权当他是因为毁灵之事心中不快,也就没有阻止他发泄。 “喝吧,”他笑道,“醉了我送你回去。” 冷玹抬手抹掉嘴边的残酒,狂魅一笑,“不醉不归。” 果然不醉不归。 贺子轩把冷玹拖回洛玄馆的时候,他身上的酒气让冷珏都皱了眉。 “兄长给寅离兄添麻烦了。”冷珏扶过冷玹,朝着贺子轩道歉。 “算不上麻烦,”贺子轩笑道,“槐远心思重,偶尔发泄发泄总是要的。” 冷玹酒品不差,喝醉了也不会大闹,只是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了。 “我明早还有要务,先行一步了。”贺子轩送完了人,也觉得有些乏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有劳寅离兄了。”冷珏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闭嘴…全都闭嘴…”靠在他身上的冷玹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眉头皱得紧紧的。 冷珏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兄长喝成这副模样,倒不多见。 转身把他安顿在床上,褪去了鞋子,盖上被子。 冷玹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 冷珏坐到一边的小卧榻上望着他。从他记事以来,兄长就是一副极为能干的模样,盟里盟外,看重他的人并不在少数。他自然明白在这风光的背后,兄长背负的东西也不轻。朋友多,敌人必然也多。虽然兄长总是一副笑脸对世,但心头究竟有多少悲愤愁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妄自推断虽不妥,但冷珏隐隐地觉得,他不想洛溪跟在自己身边,或多或少跟这些也有关系。 听他呼吸渐稳,冷珏靠向卧榻,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