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的孩子找到了吗?”
“……”
见到街口出现的人马和马车,又听到马车上传来阵阵婴儿啼哭声,围在衙门口的人群立时沸腾起来,一个个按耐不住,要朝马车冲过来。
“诸位稍安勿躁,”谢慕行自高头大马之上,朝下方百姓朗声说道。病弱的身子虽极单薄,可胜在他个头的确出众,又着了厚实挺括的冬衣,看起来竟也有些魁梧。
“孩子均已平安救回,请各位先到县衙处登记等候,再一位位进门领回孩子。”
这些丢了孩子的乡民们如今听了婴孩们不住的啼哭,想到还要依序,一个个进衙门登记才能领回孩子,一时间都焦躁不安,有的已朝谢慕行的人马大声呼喊起来。
“你们衙门办事拖沓,孩子们哭得这么揪心,让我们怎么等!”
“是啊,这狗屁县衙事事拖延,若是如你所说排队领回孩子,只怕天黑时都办不完,孩子们只怕要嗓子哭哑!”
“……”
谢慕行叹息,真不知这方世泽如何领导的这玉县县衙,竟让百姓怨愤至此。不过就这两日的经历看来,此人为官敷衍塞责,拱默尸禄,竟无一丝地方父母官该有的样子。
“各位放心,”谢慕行肃声又道,“玉京都巡检司办事的效率,想来大家这两日有目共睹。还望乡亲们再次与我等协作,方能尽快将此案办妥。”
人群里的不满的喊声息了,再度响起的,是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昨日听了这位看似枯瘦孱弱的官爷的话,配合着补录了笔录,今日这人便带了孩子回来;如今虽担忧孩子,可实在没有道理逆着这尽心办案的巡检们的意思,白白增加事端。
果然,聚集在马车周围的百姓们个个面露认同之色,纷纷退至路边,给谢慕行和身后的人马让出一条路来。
进了衙门,蛟二便给阿乔寻了个坐处。小神医起初还要逞强,推托着说自己还能干点活,可蛟二只是看她一眼,硬将她按在座上,又倒上一杯热茶让她捧在手里,眼神定定地看她一眼,这一眼似乎霎时将她心中的力卸了,一时间她只觉得肩膀也酸了,腿也疼了,人也困倦了,确实需要歇歇了。
而刚进衙门的谢慕行,肩上还有未融的雪片,来不及饮一口热茶,便忙着安排巡检司的人手设立登录,辨认和接走孩子的一套手续,又差了人去门外的百姓当中,用可提前认领孩子为条件,临时招募了五名热心的年轻母亲,来暂时担任乳娘,为饿了一夜的婴孩们哺乳。
整个流程只演练了一遍,谢慕行便安排人手开门放行。焦急的百姓们似乎真的是认了谢慕行这张脸,一个个虽焦急万分,却依旧规规矩矩排成了人龙,依次在衙门口等待着登录信息。
排头的那位,自然是玉县最富有的乡绅,周路乾。
今日他带了两个家丁,身旁跟着一个容颜姣好,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这女子身边又跟了两个伶俐的丫鬟。
想来这年轻貌美的女子便是周路乾前些年新纳的小妾,也就是周家丢失的小公子的母亲,林氏。其实周家一行此次前来共有七人,那另一人是周小公子的乳娘,何氏。方才巡检司招募临时乳娘,周家便主动将何氏推举出来,换周家能占个前位。
“多此一举。”
蛟二有些不屑地低低说了一句。
周家要占首位,又何必举荐一人,玉县百姓自然是要让出位置给他的。不过那何氏的孩子与周家小公子年纪相仿,几日前也被盗走,所以周家此举,也算是帮了何氏一个忙。
蛟二看看衙门口排最前的周家一行人,又回头看了看那被临时设做哺乳间的赋役房。房里谢慕行命人搬来了数张桌案,拼在一处,又铺上了几张棉被,做了一张大床,救回的婴孩们则整整齐齐安置在那大床之上。
几名年轻的临时乳母进了房,第一时间便是搜寻自己的孩子,何氏也不例外。
蛟二两手抱臂站在门外,侧着头在哺乳房中寻到何氏的身影。
那何氏衣着朴素,身材娇小,面上看起来也只不过二十二三岁,与那周家小妾年纪相仿,可二人的模样气质却天差地别。
若说那美妾林氏是一株精心修剪过,开了满枝红艳花朵的娇美月季,那这乳娘何氏,便是山野间一株低矮而粗壮的兔儿草。
她虽娇小,一双腿脚却十分有力的模样,围着安置婴孩的临时大床走的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扎实,似要将自己的根须探入地里。
何氏耳聪目明,很快便在三十几个婴孩中找到了自己的孩子。蛟二见她两眼霎时被点亮了,原本抿紧的嘴唇也一下张开,露出两排有些歪斜却十分白亮的牙齿,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喜的笑从她嘴里绽出。
“我的孩儿!”
何氏嘴上笑着,眼里则忽而蒙上了雾气。她有些颤抖地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竟没有哭,而是咯咯笑着,似是觉得一切都十分有趣。
是小暖霜?
蛟二见了这一幕,眼睛也不由得睁大了。
这一整夜下来,小暖霜从未哭过一声。不是咯咯笑着,便是困倦了睡过去。
起初蛟二还好奇,这样的孩子会有着什么样的父母,如今见小暖霜被这蓬勃如兔儿草的何氏抱在怀中亲昵,只觉得果然如此。
很快,其余几位乳母也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惊喜万分,也顾不上哺乳房的门外还有忙碌的衙差来来回回,便急着解开了衣襟,给孩子哺起乳来。然而最先找到孩子的何氏却不急着给孩子哺乳,而是将怀中的小暖霜不舍地放下了,又抬眼在剩下的婴孩中细细搜寻。
蛟二有些诧异地看何氏再度围着这张大床踱起步来,不一会,她面上便挂上了浓浓的疑惑和担忧,抬头朝门口抱臂而立的蛟二问道:
“官爷,我家小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