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明月这般反应,谢慕行心中悬浮了一整日的疑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刹那尘埃落定。
“夫人果然记得这箭矢……”
“怎么会忘,”明月声音颤抖着,眼眶中的泪水已蓄不住,硕大的泪珠啪嗒一声坠下,正正好砸在谢慕行手里的绢帕之上,“这箭,这箭……”
谢慕行手里这支折断的箭矢,仿佛刺穿了明月的胸膛,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口中话语无法继续,眼中泪水又要决堤。可她没有放任泪水落下,而是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的寒凉夜色,也看向那将她困住多年,始终难以逃离的梦魇……
玉京的西郊,夜色下的桉林,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明月手持一盏孤灯,不顾众人的阻拦,踉跄着寻来。身上衣衫单薄,脚下鞋袜濡湿,可她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
府内如今停放着公公张端仁的尸首,而婆婆已哭成泪人,小姑尚幼,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而玉京城内流言四起,说张家家主和大少爷均已身陨,家族只怕要支离破碎。
而明月心中积蓄的泪,直到她在夜色桉林中寻到了逃出生天的宗柏时,才终于落下。
迷茫的夜色中,她的宗柏骑着那匹她为他挑选的赤色宛马朝她奔来。他发髻散了,苍蓝色衣衫撕裂了,肩上,腿上,脸上沾了斑斑血迹,面色苍白如纸。可他骑马时,身姿仍挺拔如青松。
宗柏活着,她的心就还是完整的。
她想着,在被夜色和雪色映照得冰冷如银雕般的桉林之中,飞奔向那个遍体鳞伤,却仍坚强支撑,终于来到她面前的宗柏。
她听到他惊喜地唤她的名字,明月,明月……他的眼眸被雪映着,明亮如晨光。
他翻身下马,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明月还记得他脸上的笑,即使满脸血污秽物,他的笑也一如当年在潜平初见时那般,清亮干净如晨露,温暖如朝阳。
明月向他跑着,眼中泪水奔涌,却也努力绽出一个笑来还他。
可那支箭矢,如裂帛一般撕破了她终于拾起的希望,从银色的桉林中某个漆黑邪恶的角落中射出,直直没入了宗柏的左胸……
“明月,莫哭……”
……
“夫人,”谢慕行小心翼翼地开口,轻轻唤她,“都巡检司的仵作仔细辨认过了,这箭矢,与当年张家商队匪难一案中,事主身上的箭矢相同。”
明月沉默一阵,待眼中泪已蒸发,双眸再度恢复平日里的淡然,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再开口时,她抬眼看向谢慕行,冷静淡漠的神色之中竟透出一丝锋利的怒意。
“谢公子今日来,就是为将这陈年旧案再翻出一叙吗?”
谢慕行闻言,似乎被这森冷的怒意慑住一般,怔了一瞬。
明月庄主为人温婉妥帖,声名在外,且她身姿羸弱,全然一副弱女子的姿态,谢慕行本担心她会泪流不止,或至少悲戚难掩,这才要求避开所有人,单独与她商议,谁知竟见到她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谢慕行清清嗓子,沉声道:
“夫人误会了,这支三羽箭,是从玉县盗婴案犯的尸身之上寻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