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刘大人引着傅夫人出了议事堂,谢慕行才从拱手躬身的姿态下站直身子,一手拿着一方可算得小巧,分量却厚重的青石砚台,一手撩开衣袍下摆,跨出了议事堂的门。
前脚方一落地,余光就瞥见一双脚停在前方五步,一抬头,就是一叠子字纸递了过来。
“嗯?”谢慕行抬头,看到了蛟二的脸。
“尸检记录,老仵作盖了章的,差小仵作送来刘大人手中,被我拦下来的。”
谢慕行接过来,草草扫过一眼,有些诧异地问:
“你听到了?”
“嗯。”蛟二应着,转过身与他并排往甬道上走去,“林越那边人手安排得很快,不需要帮手,我便过来看看。”
“怎么,不放心我?”
蛟二闻言,微微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移了目光到他手里的砚上,问:
“副使大人还收了礼?”
蛟二对谢慕行的确是不大放心的。
傅家四夫人死得蹊跷,尸首前夜里才寻回,今晨消息就通到了他傅家府里。傅家大少爷给一个被买回来的庶母守灵还不够,竟正房主母也为了这事抛头露面,亲自来巡检司接遗体回府,还指明了要见此案侦办谢慕行,是明摆着施压了。
“喏,”谢慕行将砚举起,递到蛟二面前,“一方蠢砚台。好重,李副手帮我拿吧。”
“副使大人这也拿不动吗?”
蛟二上下打量谢慕行,嘴上弯酸,手却伸出来接过了砚台。
“我这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谢慕行笑得一双眼弯成两片细桃叶,“不中用呀。”
“这砚倒是有分量,”砚台到了手里,触感温润细腻,比手掌大不出多少,却沉如秤砣,想来是极好的石材所制,应是价值不菲的,“你们巡检司,收受财物,都这么明目张胆?”
“李副手,你如今也是巡检司的人了,就别说什么你们我们了。”
谢慕行叹一口气,知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傅家本就是制砚发家,这两方砚于他们来说,不过随手拿来用作打发罢了。”
蛟二笑笑,并不再接话,只是将那方砚在左右两手来回掂着,脸色慢慢就沉了下去。
“老仵作说,傅家四夫人之死乃是钝物重击后脑所致,我看这砚,倒算个趁手的凶器。”
谢慕行闻言也是眼眸一凛,侧目看她:
“那日从现场返回时,我已吩咐了王九去查傅家大少爷,回禀只说还是个少年,年头才满的十四,性子有些顽劣。眼下看来,傅家老爷和夫人也要查查清楚才行。”
“是的。”蛟二应着,拿着砚的两手负在身后,“按李老六的口供,那盗尸之人想必不多时日便会有新的委托。”
“嗯,指完无名冢差不多要到傍晚,届时我让林越安排人手监视,送他回义庄,守株待兔。”
“好,”蛟二应完,又问,“殓房里的遗体,今日当真任她们领回去?”
谢慕行眼一眯,侧过脸来斜睨着蛟二,脚下步子也不自觉加快,倒有了几分气冲冲的步态。
“李副手,”他话音里有些嗔怪,也有些无奈,“我谢慕行在你眼里,就这么靠不住吗?”
蛟二有些讶异于他这样直接的反应,挑了眉看他,仍是不接话,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若我当真靠不住,让她们将遗体物证领了回去,你又当如何?”
“如何?”
蛟二侧过脸去仰头看屋檐上积的薄雪,“查明真相,求个公道,不一定非要你巡检司出面。我蛟二一己之力,也能做到。”
谢慕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人的侧脸。
一己之力,也能做到。
这一句她说得轻描淡写,他却从中听出了坚定的决心。
“先去殓房,”谢慕行衣袖一挥,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开,“我要亲自看看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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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房里,尸床上的女子身上厚重殓服已被除去,脸上污血与厚重脂粉也已拭净,此刻只盖了一张单薄白单,面容素净,躺在那里仿佛沉睡,可走近一些,便能看到她青白的皮肤上,已生了片片尸斑。
可即便如此,谢慕行仍第一眼便留意到了她的美丽。
“果然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