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暖阳的碎光,透过上书房的雕花窗棱洒在纪蓁垂落的眼睫上,在她的眼底笼出一片深深阴影。
“微臣不敢以私心谋国事,还请圣上明察。”
纪蓁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平直的双肩,像是绑着一把戒尺。
女帝坐在御案后,将纪蓁细细打量。她是大将军府出来的孩子,虽然顽劣,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被精心调教过的。
她文武双全,六艺皆佳,很有世家风流的韵味。她的字与骑射,皆是大将军亲手教的,堪称京中一绝。这样的女子,若是在京中,应是早就夫侍满门。
可偏偏她刚及笄,就跟着她娘去了西北。卧雪眠霜,生里来,死里去地博了个郡王的爵位,一个永远立在万仞山上的坟头。
女帝眉头轻蹙,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年轻的郡王,还从未给自己争取过什么。
“青岩,若朕,准你私心。你又该如何?”
纪蓁抬头,对上女帝冷厉无波的视线,淡淡一笑:
“解甲归田,寻江南一隅,做一普通妇人,足以。”
“不要西北了?”女帝的视线锁着纪蓁。
纪蓁微微挑眉,笑得很淡: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北于微臣而言从来没有要或是不要,那是陛下的西北,那是陛下的子民。微臣仅以此身,为陛下守住罢了。”
看着纪蓁笑意浅淡的脸,女帝忽然想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那人笑容明艳,意气风发的对她说:
“阿妍,不就是西北而已,不用怕。我给你守住了,你只要做个好皇帝就行。”
然后她驰马而去,未再回头,用一座立在万仞山的坟头,兑现了她的誓言。
心头忽然滚过一阵难言酸涩,骤然翻涌的复杂情绪让女帝别过视线,只看着御案上的一座碧玉笔枕,问道:
“那,你也不要赵侑青了?”
纪蓁骤然抬头,看了眼女帝,又垂下头去,闭了闭眼,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
“微臣,要不起。”
“若是朕赐婚呢?”女帝转过目光,扫过一脸暗淡的纪蓁,恨铁不成钢的气道:“看你这点出息。就你和他那点事,能瞒得过谁?”
说罢,女帝又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喊来内侍,对纪蓁道:
“朕今日就给你一个恩旨,是送他回燕国还是将他娶了,你自己选。”
纪蓁微微一愣,猜不透女帝为何会如此,却终未改口:
“陛下圣明,赵侑青他志不在后院,微臣不愿强求。更何况,他若归去,得登大宝,自会韬光养晦,不兴刀兵。我南越与之相邻四州,也就安稳了。”
女帝闻言,久久未曾言语,只让纪蓁起来。
纪蓁说的这些利害关系,她身为一国之君何尝不知。可她就想看看,纪蓁是不是会做别的选择。
偏偏啊偏偏......
“你啊!和你娘一样,死倔。”
这是纪蓁离宫的时候,女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纪蓁望着天上的淡淡流云,心想:
赵侑青回国这事,大概是成了。
回府的路上,纪蓁去时宴楼拎了四坛琭头春,踹开了客卿府的大门。
朝歌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板,颤颤兢兢地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纪蓁。纪蓁冲他勾了勾手指,让他过来,问道:
“干嘛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
“没,没有!”
朝歌死命摇头,不知为什么穿着宫装的纪蓁,看起来就像天边要走未走的朝霞,那么夺目,让他想多看两眼,却又因太阳灼热的温度,不敢抬头。
在纪蓁的凝视下,朝歌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指了指影壁后的正堂,对纪蓁说道:
“公子等殿下好久了,殿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