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娘子。”　　　　兰兰抬头，认出是上次在郊外雪地烧烤时见过的卢静淑身边的丫鬟绿珠。她来的比较早，再有两个人就轮到她了。　　　　“你也来盛粥？”兰兰有些疑惑，国公府的人什么没吃过，听说他们还经常向穷人施粥。绿珠来同泰寺大概是她们这些下人想求些吉利。　　　　不想绿珠却道：“大姑娘身体娇弱，老祖宗说让喝碗同泰寺里的腊八粥就能平安。所以二姑娘就让我来了。”　　　　为保卢静宜平安，卢静淑却让自己身边的丫鬟来了？兰兰虽觉有异，但想与二人不是一类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便不多说，只扫了眼绿珠手里大小足有小水桶样的红木食盒，笑着点了点头。　　　　“唐娘子，你来得晚，可能到后面就没了。”绿珠是卢静淑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最懂体贴人意，“你把食盒拿过来，奴婢帮你盛。”　　　　兰兰看了看队伍中的人，有许多人蓬头垢面，焦急地望着前面盛粥的大锅，便拒绝了：“不用了。我在家已喝过粥了。后面那么多人还没有吃饭，我就不和他们争了。”　　　　绿珠还要说话，前面维护秩序的居士大声道：“不要插队，每人都有！”　　　　兰兰不想站在那儿受队伍中的人白眼，忙向绿珠福了一福，和英姑一起站到队伍的后面。　　　　过了半个多时辰，轮到兰兰时，锅里只剩下锅底的一点儿粥了。兰兰暗自庆幸，正要把手中的食盒递给盛粥的师父，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吸着鼻涕凑了上来。　　　　兰兰虽然生活在乡下，但山里人勤劳朴实，再加上最近几年风调雨顺，村里的人虽然贫苦，不能顿顿吃白面，但也不至于饿肚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大冬天赤脚穿着一双露指头的鞋，衣服破破烂烂，裤子只遮住膝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往后让了让，对小叫花道：“你先来吧。”　　　　小叫花看了兰兰一眼，把手中的破碗递了过去。　　　　等小叫花走开，就这一会儿功夫，粥已经没了。后面没有喝到粥的人嚷嚷一片，最终慢慢散开了。　　　　兰兰和英姑提着空的食盒往外走，后面听到一个男子叫道：“娘子。”　　　　却是高知远。高知远提着手里的食盒，笑道：“刚才我看到你们也来盛粥。我盛得多些，家里只有我母亲，可以给你们分些。”　　“谢谢高大哥。”兰兰道，“我在家已喝过粥了。你还是提回去让家人喝吧。”　　　　“师父给我盛得多。我母亲和妹妹也喝不了多少。”高知远不由分说，拿过兰兰的食盒给她分了一半，“都是为了求平安，喝多喝少，只要喝了就好。”　　　　兰兰推辞不得，只好接过食盒，致谢不已。暗想以后要在三昧书屋多买两本书。　　　　辞别了高知远，兰兰和英姑一起往家走去。走到朱雀大街时，忽然一个人从兰兰和英姑身边擦身而过。　　　　兰兰一摸身上的钱袋，叫了起来：“英姑，那贼……”　　　　英姑把食盒放下，抬脚追了上去。　　　　兰兰提起食盒，也往英姑的方向追去。身后不知谁的马惊了，把路上的行人搅得四处躲藏。混乱中兰兰也被人撞倒在地，手中的食盒掉到地上，里面的粥咕咕噜噜撒了一地。　　　　等英姑把贼抓住，要回钱袋，回到原地，却找不到兰兰的一丝踪影。　　　　唐珏听了英姑的叙述，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不是你的错，不必太自责。”　　　　英姑刚退下，一个人影从房梁上闪了下来，跪倒在唐珏面前：“公子，在下早上喝粥，不知为何拉起了肚子，夫人事出时，在下正在出恭……”　　　　“在哪儿喝的粥？”唐珏问道。　　　　“在下起得早，就跑到同泰寺的后厨喝的粥。”跪在地上的人答道。　　　　同泰寺的粥在腊八这日有数万人争抢着喝，到现在还没听说有人拉稀，这……　　　　“前两日你可见过什么人？”唐珏又问。他知道前途艰难，韬光隐晦，步步筹算，怕兰兰出意外，除了给她身边配备稳当而有一定武力的英姑，暗中还派了面前这位行事利落的暗卫——冷九。　　　　冷九上一世跟随唐珏，后来成为唐珏身边最有力的干将之一。冷九从小受朱良庸特训，任务便是保护唐珏。　　　　冷九面面皆好，只有一样，肠胃不太好。也许是小时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肠胃受了伤，因此能喝粥时决不吃干的。同泰寺的粥有名又图吉利，冷九有机会每年都喝。以往好好的，这次忽然拉肚子，大概只能归因于他那脆弱的肠胃了。　　　　现在三位王爷刚刚进京，一切都不明朗，而兰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谁会打她的主意呢？冷九退下后，唐珏坐在书案前，思前想后，他的身份并没有显露，一切都按预想的进行。谁会花那么大力气去捉一个小女子？先是偷盗，支走英姑；再是马惊，掠走兰兰，而冷九恰好不在。　　　　前面先是见了卢静淑的丫鬟绿珠，又见了三昧书屋的店主高知远。唐珏回想前世，对高知远并无印象，难道是卢静淑？可她现在也只有十六七岁，又是不能经常出门的庶女，即使有常人不及的缜密心思，可要同时甩开冷九、支走英姑，岂能如此顺利？　　　　唐珏皱眉翻开书案边的几张纸简，那是兰兰平时习字用的，只见上面写着他教过的几句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唐珏大恸，透过简单的字迹似乎看到兰兰那微翘的嘴角，睨他的调皮模样。上一世渐渐忘却的苦痛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公子！”唐叔进来时，看到唐珏摇摇欲坠，忙上前把他扶到一边的榻上，“公子宽心，娘子虽然不见了，但应该还活着。在下已经派人在城内四处搜寻，消息应该不久就会传来。”　　　　“是啊，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能找到……”唐珏喃喃自语，多年的自制力很快让他恢复清明，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不是孤身一人，不会再受前世的苦。　　　　唐叔给唐珏端来一杯茶，看唐珏已恢复正常，便道：“大公子这次也随卢总兵来京叙职，侯爷已安排好，说公子如果方便，今晚可去见上一面。”　　　　唐珏点头。朱良庸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卫所跟随靖国公卢令达。长子朱士安任参将，是仅次于卢令达和副总兵的武将。次子朱士杰是一名千户。上世唐珏能够顺利入主大统，最终登上高位，除了朱良庸在内的周旋，两个儿子朱士安和朱士杰手下的西北兵力是潜在的支持。　　　　唐叔又道：“娘子的事可否告知侯爷？他那边人手多，找起来更快些。”　　　　“不必麻烦侯爷了。”唐珏道，“我们暗中搜寻即可。”　　　　唐叔有些疑惑，看唐珏刚才的情形，可知兰兰在他心中的地位。虽然唐珏的父亲死后有些人一直追随，但唐珏目前的能力与安阳侯岂能同日而语？唐叔不知唐珏为何拒绝寻求安阳侯的帮助。朱良庸舍却妻子，能甘心在偏远山区作一和尚，悉心教导唐珏，在唐叔看来，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男子做事，虽然会因心爱的女子一时心痛，大概不会把儿女情肠放在心上，更何况是要做一件弥天大事。唐叔最后想通了，看自家公子的眼光更是欣慰和满足。　　　　“查一下巷子口的三昧书屋。”唐叔正在低头沉思，听到唐珏起身安排道。　　　　晚上等唐珏见过表兄与舅父回来，唐叔进来道：“三昧书屋的店主高知远，虽然是落第秀才，但却颇有文采，为人也不拘泥……”　　　　唐叔还要继续说，唐珏一笑：“唐叔什么时候夸起人来了？”　　　　“呵呵……”唐叔不好意思地一笑，“在下查到那位高公子，虽然落魄，但行事为人光明磊落，所以有心为公子纳贤。只是有一件事……高知远的母亲与靖国公卢令达的一位妾室杨氏曾经是少时好友。那位杨氏生有一女，是靖国公的次女，闺名卢静淑。”　　　　唐珏不动声色。卢静淑，在上世嫁给自己的几十年里，贤良温顺，是京中所有妇人的表率。唐珏当然清楚别的女子对自己的爱慕，如果是卢静淑所为，那么……自己能重回几十年前，别人为什么不能呢？　　　　“高知远可与卢家有来往？”　　　　“未曾听说。不过高公子多次秀才不第时，高母曾经起过让儿子攀附卢家的念头，但被高知远拒绝了。高家贫寒，高母偶尔受杨氏接济，曾被高知远训斥。”　　　　“那高知远开书店的钱从何而来？”　　　　“听说是高父留下的一点儿薄产。”唐叔道，“高知远爱书成癖，高母拗不过儿子，才同意了此事。公子，在下看来，高公子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可为我用。”　　　　唐叔真心为自家公子着想。唐珏只有十六岁，除了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几乎一无所有，高知远自尊自爱，又有见识，不像那些酸腐秀才，读了点儿书，就什么都不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如果得公子所用，实在是不错的助力啊。　　　　唐珏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唐叔为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