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安没有叫起,更抢在她们开口之前说话,对于偏厅中的众管事而言,就像是在给她们判死刑的前奏。 “众位管事,我现在只想听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采买的。其他的话,你们有机会说的时候不说,现在也就没必要说了。 沈家的先说吧,你是在哪里采买的。沈家的说完,高副首领去外头让护卫对应着副管事问一遍,若是没出错,那就从左往右下一个接着说。” 沈家的额头冷汗直流,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心肝胆颤地禀道:“奴婢是在西城七里街的四鲜坊采买的鲜果,在七里街的郝家禽蛋铺采买的蛋类,在南城观前街的山水鲜菜庄园购买的菜蔬。” 宁长安抿唇一笑,看向高源,高源颔首,去厅外让护卫向相应的副管事问一遍,得到结果后返身回去回禀,没有差错。 恰好两个小丫鬟带着账房的小童和五百两散碎银两回来了,那小童十一二岁的模样,生的秀气白净,看着很是讨巧。 宁长安眉眼温柔,堆笑道:“今日就辛苦小先生了,阿黛,去给小先生搬张桌椅来,就放在本王妃跟前。高源,让护卫进来,给小先生报个名字,记录好是要去往哪几处,拿好银两便出府去询问价钱吧。” “是,王妃。”几人一同应道,那小童脸上还冒起红晕了,被王妃叫先生,他怪害羞的。 所有采买管事一脸死灰,栀姑姑等人的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完了,这回真是要完了! 半个时辰后第一个跑去四鲜坊问鲜果价钱的护卫跑回来,还带回来一张价钱单子。 “怎么四鲜坊给出的价和我们府上记着的相差这么多呀。”宁长安看过一遍后摇摇头,好笑道:“一个雪梨,最便宜的是二文钱,中等的是三文钱,最贵的是五文钱。一个水蜜桃最便宜的是三文钱,最贵的是八文钱。 按照这个价钱来算,上个月,算上给下人买的四十篮果子,九十篮鲜果怎么都不会超过三十两吧?那额外超出的二十两,哪去了?” 偏厅内鸦雀无声,谁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王妃脸上还笑着,可比不笑还恐怖呀。杨妈妈和秦妈妈脸上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背都挺直不少。 宁长安端起茶盏一口饮下,没接着说下去,陪着等一下护卫回来。 沉默,无声的压抑不断蔓延开来,如同是压在厅内每一位管事头上的千斤巨石,牵住巨石那端的绳索一松,就能压得他们所有人粉身碎骨。 等最后一位假扮小厮的护卫归来,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汇报过之后宁长安笑着点点头,对着朱颜道:“今日这些护卫们和小先生都辛苦了,每个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是,王妃。”朱颜心中感慨,王妃年纪不大,也温柔,做的事可一点都不温柔,还不是个能够糊弄的主。这批管事全都处理了,新上任的管事也没油水可捞了。 宁长安环视一圈,浅笑道:“诸位,看来还是我预测的要准些,一个鸡蛋最贵的是二文钱,最便宜的是一文钱两个,而不是十文钱。 一篮青菜,每天最新鲜最嫩的,只要十九文钱,最差的是六文钱,可不是六十文钱。每斤猪肉,最便宜的是十八文钱,最贵的是四十二文钱,可不是110文钱。至于米价,碧梗米最贵的是六十五文钱,碎米最贵的是三文钱…… 这中间的差价全部收入你们自己的囊中,这么些年只怕是真的不少了。按我朝的律历,你们从中捞取的油水足以以贪墨论处了,贪墨主人的银钱,可收监。” 哪怕已经晚了,可没人想死的,只能大呼王妃饶命。 宁长安挥挥手,让她们别吵,叹了一声:“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懂,你们做采买的管事的,不捞些油水也说不过去。不过,凡事是不是应该有个限度呢? 二文钱一个的鸡蛋,你们给我报21文钱十个;十九文钱一篮的青菜,你们报个二十文钱,猪肉报个四十三钱一斤。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换成你们口中的那个价,是不是太过了? 至于那一斤碎米要三十文钱?诸位,一般百姓吃的是白米,家中拮据一些的才吃碎米,这拮据指的是他们一家子每月就只能挣四五百文钱。 你们这是想告诉我,这家中拮据一些的,每月挣的钱买二十斤米都不够是吧,那这一家子还能活吗?这全天下的老百姓还能活吗?还是,你们这就是在把本王妃当成猴耍?” 管事们心胆具裂,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不停磕头求饶。 宁长安再次一叹:“这些年你们贪墨了多少,自己心中都有数。这八年来,除去王爷在外走的公账,王府日常用度合计大概是十万两。按你们贪墨的银两来算,有四万两应该是进你们的口袋了。 我和王爷新婚尚未满一个月,我不想因为你们破坏了新婚的美好。三月初一,五万两白银,你们交到账房去,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们还做你们的管事。 若是不能交齐,你们当中谁贪的最多,自然是谁该拿出最多,你们自己或是彼此间应该是有数的,这个比例怎么分配你们自己去商量。 我只看最后的结果,缺了多少,谁没有交上来的,缺一两,打一板子,缺一百两,打一百板子。以此类推,若是打死了还不够板子数,剩下的板子由你们的丈夫子女接着来受完,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奴婢们听明白了,王妃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们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都以为这条命要送在今日了,谁都没想到这管事的位置能不动,忙磕头谢恩表忠心。 至于银两,反正是大家均摊,落到自家头上的不会太多。别说是五万两,就是六万两,都要砸锅卖铁地给凑齐了,否则王府这板子真能要命的。 慈妈妈和栀姑姑都是暗自大松一口气,松懈下来才意识到,后背湿了。 宁长安端起茶盏再饮两口,说这么多话,她真口干,喝完后放下茶盏,接着道:“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接下来的安排我也说几句。 方才护卫们汇报的价,我听了,估摸着王府每月的采买,一千二百两,应该可以了。若是不够,每月再备用个三百两,一千五百两,尽够了。 还有换季时要多添的衣物,冬夏两季的冰碳,每个季度,再各预备三百两,应当尽够的。 王府每月的日常用度,我估摸着二千两左右应当差不多的。管家,你可知道王府公账上的银两是谁在管着吗?” “回王妃,是王爷前院书房的竹音姑娘。”老管家心中亦是放松不少,看来今日王妃是要夺!权了。 厅中与院子里都已经开始掌灯了,宁长安笑语盈盈,看着那烛火淡笑道:“那好,三月初一,连同管事们上交的五万两纹银一起,让竹音姑娘把王府公账上的银两全部交到正房,此后公账上的收息也交到正房。 至于账房,往后,我上半年拨一万五千两到账房,下半年缺了多少,我再拨过去,还是补齐为一万五千两,每年都是如此。 账房如今还有多少银两,亦是三月初一那日报给本王妃。今年上半年两个月已经过去,账房上的银两若是超过一万两的,把多的交上来;少了,少多少,本王妃给补过去。 若是王爷在外的帐要走公账,数额大于一千两的,账房记下帐后直接把票子交到正房,银两就不必从账房里出了。对了管家,王爷有没有说过,我在外面的账,每年有多少是可以走公账的?” “回王妃,是一万两。”老管家小心翼翼道,王妃这是嫌少了吗? “那好,本王妃在外的账若是要走公账,也是如此。”宁长安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口,觉得今日真是不容易,幸好她的小日子结束了,否则坐上这么一下午,可不是要难受死了。 “诸位,经次一事,希望你们能汲取教训,别再犯错。下次若是再被本王妃查到,决不再姑息;想想庆隆十四年王爷处置过的那批管事,就是你们再犯后的下场。” 那一批全部被王爷给打死了!所有的管事浑身一个颤抖,其实她们是怕的,那血还在眼前呢,可王爷常年不在府里,所以胆子才大了起来。 宁长安扫过一眼,接着说下去:“三月开始,日常的采买,本王妃半月听一次汇报,其他时候,上半月你们禀告给慈妈妈,下半月报给栀姑姑。 至于结账,今年上半年就算了,下半年,从七月开始,王府的采买,你们跟铺子说好,每个半月统付一次。每月初一、十六,让店家拿着账册来王府结账,本王妃核对无误后再让账房付钱,银子就不经你们的手了。 别说本王妃不给你们油水捞,你们的报价和铺子里的卖价相比,吃食类只要不超过二文钱,其他种类不超过三文钱,本王妃可以不在意。” 说着,宁长安着重提示道:“毕竟你们还有回扣可拿,有店家的孝敬,甚至胆大的敢以次充好,这油水怎么都少不了的,是吧?” 慈妈妈在心底叹了一声,王妃二十岁不到,可比大她二三十岁的贵妇人都要精明啊。 栀姑姑擦擦额头的汗水,默默叹服,王妃真不愧是江南首富家中出来的,对这庶务真是精通的不能再精通了,奴婢的伎俩全在她眼皮子里呢。 跪着的一众采买管事大呼不敢,心里想哭都哭不出来,谁都别想着再去糊弄王妃。 何况王妃的心肠其实挺好的,毕竟还给了二三文钱的宽限,每月下来,十来两银子的油水总是有的。 “敢不敢的,你们知,我也知,我们大家心里有数,只要别胆大的去糊弄主子就好。” 宁长安随意的笑了笑,告诫道:“你们做采买管事,捞十两银子的油水,并不是能全进你们的口袋,这我知道。 副管事分个二三两,上头的大管事或是本王妃身边的人都要孝敬个一二两;你们每月二两的月钱,捞十两,到手顶多五两,这说的过去,贪墨掉上百两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王妃您可真是太英明了,连奴婢们怎么分账都知道啊!所有管事的心思都灭的透透的了。 宁长安端起茶盏再喝两口,说这么真不容易,继续吩咐道:“王府后院的院子十有九空,本王妃去看过了,你们到是尽职尽责,每个院子都维护的很好,光鲜亮丽,随时都可住人,院子里还都有不少下人守着。 其实不必这么铺张,明日去买几把大锁来,本王妃要封一部分院子,留下十座空院,空院中只留两三个小丫鬟每隔三五日打扫一次便可。至于那些被封掉的院子里多余出来下人,慈妈妈你看着安排吧。” “是,王妃。”慈妈妈恭敬道,王妃还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操心上了,只是封了大片的院子,以后进门的侧妃、姬妾还能住得下吗? “已经掌灯了,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诸位,今日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宁长安含笑站起,扶着大丫鬟的手在一片恭送声中款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