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松再次来到京城集市的包子摊,心态却与初来乍到之时截然不同。
当时,心里怀着对这个集权中心的满满向往,几个月之后的今日再看此地,已经千帆过尽,心如止水,但这不代表他放弃了曾经怀抱着的梦想。
他仍枕着梦入睡。
除了心态的变化,更明显的,还是已经鼓起的荷包和已经不用再挨饿的肚子。
闻松买了十几个包子,用油纸包着,抱在怀里,来到之前养伤的小院子。
院门紧锁,他被拒之门外。
嘴角泛起苦笑,说起来,他连阿茶的医馆位置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实住所。
闻松转身,坐在门前的阶梯上,靠着木门,十分小心地拆开油纸,生怕弄脏了珍贵的菜包。
拿了一个最上层的菜包,就这么在巷子边,边等边吃。
不知阿茶会不会来,她身份神秘,行踪飘忽不定,或许她此刻根本不在京城。他甚至不知道在此处究竟等着什么,只是就这么等着了,漫无目的地等着。
吃着第二个包子的闻松心想,还好早前知会了无垢,不然,要耽误他们回宫了。
被闻松惦记着的两人此刻正泛舟湖上。
南胥今日身穿一袭窄袖红衣,俊逸非凡。
他立在船头,撑着船桨,穿梭在接天连地无穷碧里,引得岸边浣纱女惊叹无数。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在这位红衣男子的对面,有位粉衣女子,梳着青春的发髻,步摇在风中轻轻摇晃。她用双手捧着脸,笑意吟吟,“你怎么哭丧着脸,那么多人都觉得你好看呢。”
人都道南胥是芝兰玉树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有十分恶劣的一面。
比如说现在,他故意将船桨扔进水中,溅起的水珠漫天,她躲避不及,只能拿手遮脸,闭着眼,鬓边的发丝都被和他一样恶劣的露水沾湿。
接着,有她熟悉的笑声传来。
她睁开眼,南胥已经坐在了船头,笑如清风朗月。
看着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笑出了眼泪。
无垢不着痕迹地将泪水抹干,抹去她在这段感情里单枪匹马的孤勇和酸楚,“南胥,你中秋,想要什么礼物?”
南胥目光灼灼,“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无垢努了努嘴,随后眼睛一亮。
“南胥你看,那里!”
她手指向的地方,正是一朵盛开的并蒂莲。
南胥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一朵鲜艳欲滴的并蒂莲。
很美。
只是没有眼前的女子美。
南胥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有些沦陷了,可理智不许。
他曾经很多次,因为各种不同的事,怨恨生在南家。
只有这一次,是因为一个女子,一个和他不会有结果的女子。
他已经竖起了堡垒,万分防备了,可她却如附骨一般,总是能找到方法,攻破他的防线,让他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南胥,你不舒服么?”
见他闭着眼,像是忍耐着痛楚的模样,无垢关心地问。
南胥缓缓睁开眼,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他问:“如果有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在向你招手,你是会回应,还是会避开?”
无垢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对于南胥的问题,她一向回答得很认真。
“我会避开。”
无垢的话在他心上重重一击。
“我希望我的感情,是白首不相离。”
南胥已觉无望,本来沸腾,即将喷涌而出的感情,被他强压了回去。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试一试。”
少女轻喃。
就在这一刻,南胥仿佛在白日看见了绚烂夺目的烟花。
他从未有一刻是这样的高兴。他以为,这样激荡的心情,只会在他登上顶峰并圆梦的那一刻,才会出现。
可是现在,因为无垢的一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他激动不已,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他用尽力气才压下那份从未体验过的猛烈。
他试图用平生最平稳平静的声音道:“你过来。”
无垢不解,但还是按照他的话做了。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他前面蹲下,抬头望着他,“怎么……”
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猛然低头的南胥堵住了唇。
像是有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让她紧张、喜悦,又沉迷。
南胥……
他,也喜欢她么?
……
烈日渐渐西沉。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的天空被落日的余晖烧得通红。
火红的晚霞极为兴奋地告诉着人们,明天又将会是个好天气。
远方城楼上的铜钟被人大力地敲响。
一声。
酉时。
宵禁开始。
城门关闭。
行人归家,勿要外出。
除了医馆酒肆,其余商铺必须关闭。
半个时辰后,京城的官兵便开始出街巡视。
闻松将之前无垢交给他的令牌,拿了出来,挂在腰间。
巡视的官兵见他有通行证,也就径直经过,没有再管。
闻松继续在木门外等着。
他其实就猜到阿茶的身份不一般了。
毕竟普通人无法在子时自由地进出城门。即便是有一定特权的医者离京出诊,若是误了时辰,也得在城外等到次日宵禁解除,才能回城。
她既然能在子时救下被扔在官道上的他,那断不可能是普通人。
阿茶从一开始就是在说实话,她只是没有主动告诉他真实身份罢了,连撒谎隐瞒都不算。
她放着扑朔迷离的身份的饵,诱他上钩,是晏安授意的么?引他一步一步揭开谜团,去向她的羽翼之下。
钟声再响。
两声。
已至戌时。
医馆关闭。
青楼酒肆还可照顾现有宾客。
闻松想,再等等。
戌时一刻,终于从巷子外,传来了脚步声。
这条巷子里并没有设灯笼,能照明的,只有邻户家点亮的夜灯,透过纸糊的窗户和细微的门缝而形成微弱的光亮。
闻松坐在台阶上,朝巷子口望去。
明明还未见到人影,他的嘴角就已经悄悄向上翘起。
他闻到了药香。
以及辨别出了脚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是不同的,快慢、轻重,甚至走路的方式,都能导致脚步声的多样。
闻松得知此,也是那半个月卧床的功劳。
每日听着阿茶的脚步声,已经听出了规律。
本来漆黑的巷子口,突然闯进一抹明明灭灭的光。
接着,阿茶提着灯笼,步履轻盈地出现在了巷子口。
她仍然是一袭黑衣。
仍然是携光而至。
给沉闷的夜色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阿茶一踏进巷子,便察觉出了有旁人的气息,刚起警惕,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她家门口的闻松。
脚步不免一顿,有些意外。
越跳越快的心和心尖的雀跃告诉她,她喜欢这种意外。
“你怎么来了?”
阿茶走近,看着还在地上坐着,怀里抱着油纸包,抬头望她的闻松。
闻松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千言万语只换成了一句——
“我脚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