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梓焕接过,始终是两手其一受了伤,打的结凌乱不堪。她上前重新解开又包上,过程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他。
傅泠垂眸为他打结,他就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她温热的手轻轻触碰他指尖,引起一阵颤栗。
魏梓焕瞥见身旁一丛桔梗,想起来上一世。那时他也在这里吹风,看见她远远的望着自己,若那时他不主动询问,想必她也不会走近他。后来她便折了只桔梗,邀自己同道回席。
原来那时傅泠就悄悄的告诉他了,她记得桔梗园。
待她放开手,魏梓焕转身折了只桔梗送到她面前,问道,“佳人接下这花,你我二人作伴一起进去如何?”
果不其然,她眼底黯淡片刻,嘴角一勾,说了声好,向大殿方向去。
魏梓焕手中的花也被拿走,便抬脚走到她身侧。
走廊上偶尔有宫人匆匆行过,二人却没有过多的交流。他摸了摸缠在手上的发带,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宁静,“方才没在宴会上看到姑娘,可是才来的?”
傅泠不答反问,“宴上十步芳草,正是目交心通的好时候,公子偏生出来寻个刺扎扎手?”
她说话间,嘴角也往上勾。
魏梓焕顿了几秒,停住脚步,说道,“我来南都,只为一人。”
她收了笑意,回身望他,“何人?”
“浔城,公仪家的小将军。”
傅泠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眉尾不自觉上挑几分,“公仪家的,小将军?据我所知,公仪家只有个十分了得的老将军。”
魏梓焕摇摇头,肯定先前的话,“那位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女,也十分了得。”
她又问一遍,“你说,公仪家的小将军?”
看到魏梓焕点头,她便回身接着往前走。
“那我便知道了。可是,她姓傅,南朝皇上的那个傅。”
魏梓焕没再说话,但他知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满意。
“既同道一行,不知公子可愿自报家门啊?”
眼见殿门就在不远处,她又将那花递了回来。
他的嘴角翘起,明目朗星,占尽风流。在一片歌舞声中,叫她将每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
“在下魏氏,梓焕。”
傅泠静静地望着跟前人,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半晌才莞尔一笑,伸手作揖,“原来是北夜魏亲王,方才不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前面就是大殿,亲王殿下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
魏梓焕看看她手里的花,也不计较她没报上自己身份,伸手接过,转身进了大殿。他腰间的两颗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身影渐渐隐入大殿,傅泠喃喃自语,“这招该叫,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身后传来责骂声,她一听心下又烦,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让你去带三公主来吗?你这小子竟让她自己走了?若是三公主半道出了宫,有你好受的!”
“大公公,我……三公主说看到我不顺心,不让我跟着,我才追上去,一下就被撂翻了……”
被唤作大公公的那人抬头瞥见殿前的人,一掌拍下小宫人的脑袋,低声骂了句闭嘴,立马又换上笑脸迎上去。
“三公主,您自个都到这了?”
“我看到你也心烦。”
大公公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得,听这主儿的口气,心情烦的不行,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毕竟虽然三公主常年在关外,但她动手揍宫里的人,是真不怕皇帝怪罪,活脱脱一不怕事的主。也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人,能怕谁?
“还愣着?”
大公公一听她发话,也知她是要进去了,赶忙上去让人通报。
红衣入眼,步伐轻盈,耀如春华。
四下的嘀咕声吵得她心烦意乱,还是皱眉忍下。老老实实的给那龙椅上的人行礼。皇帝似乎打起点兴致,懒懒的出声,“回来了?朕的好阿泠。”
傅泠抬头扫了一眼空着的贵妃席位,最后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嘴边挂起个讽刺的笑容。
“是的,父—皇—”
她将父皇二字念得慢而清楚,皇帝桃花眼眯了眯,笑起来,“你可知,你母妃整日担忧你在边境战场,忧思成疾,今日也来不了宴席。既然都回来了,便好好在都城,陪你母妃一段时间,毕竟……”
皇帝故意停顿下来,看清她眼里渐起的怒火,才接着说,
“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太少。”
傅泠身侧的手握成拳,听到自己阿公轻咳了一声,才慢慢松开。
一旁太后看着两人之间箭拔弩张的气氛,讪讪的笑着,张口安抚皇帝,“这,既然小三儿回来了,家常话咱们下去再说罢,今日人多,应当尽兴才是。”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心知她想的什么,不过是不想他们父女在她寿辰上闹得难看,毁了她这一生难求的宴会。便挥挥手,让傅泠就座。
太后被扫过一眼,心里不舒坦,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魏梓焕浅啄一口茶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满身金饰的太后,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即使站在苍天大树上,也浑身是泥。
这种人,他的阿泠根本不放在眼里,导致前世被太后使了绊子。眼下,傅泠手上憋了太多事,腾不出手,那他找个时机便帮一把。
直到傅泠落座自己旁边,公仪权才松口气,惊觉后背冒了层虚汗。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将军,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做人,可自从有了傅泠,也学着淌官场的污泥,刚才皇帝的字字句句,别人不了解这两人的情况听不懂,他却听得明白,皇帝拿着傅泠最在乎的娘亲刺她。
十多年前傅泠刚出生,就被太医行的人诊断天花,皇帝干脆地将她丢去浔城,云贵妃的祖家。然而公仪权忧心忡忡等了几日接到的小傅泠,除了长途劳累的虚弱外,那所谓的天花,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据一路护送她到浔城的杏姨说,那是公仪婉云从刚开始显露喜脉就计划上的。
公浔军愈发壮大,被扣上功高盖主的帽子也在所难免。于是乎,公仪老将军疼爱的女儿被皇帝封了妃接进宫里,还不如说是困在里面。自她进宫后,很少有关于她的消息能传出来,偶尔能送出来的只言片语里,她只说让祖家安心守着浔城。她的最后一封信便是和她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送出来的。
终究是跟在一群武官后面长大,傅泠也想当将军,就缠着他们学武,学怎么带兵打仗。别家姑娘及笄簪花,傅泠及笄就扛着枪出去打仗,参了不下百场战役,这几年冒出头,真成了扬名立万的少年将军。这事让皇帝没想到,本该夭折的小孩现在反倒无限风光。
皇帝几次想插手到傅泠的人生里,没成想这人骨头硬得难啃,宁愿咬着牙顶撞挨罚都不肯服次软。大抵,在外面没少听别人说皇帝的坏话。
傅泠仰头喝酒,渐渐地,酒精带给大脑的疼痛取代了心中的失落。她想起了这宴会上还有一个令她在意的人,抬眸去寻,一瞬间他在的那块地方也变得显眼起来。
金色的烛火照耀,映得他分明的下颚线柔和了几分。他嘴边叼着一块瓜果咽下,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舔去唇上泵出的汁水。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睛转了转,看向她,带着水光的唇弯起。
傅泠楞了下,对他笑了笑以便掩饰自己偷看被抓包的窘态,收回视线便觉口干舌燥,抬起茶水猛灌。
傅泠各种传言满天飞,跑过来敬酒的人不少,不管是谁都要一试真假,公仪权就帮她喝酒挡人,她坐在后面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脑子飞速打转。
‘只为一人而来’是为何理由?虽说自己有心同他搭上关系,但她从来不喜欢处于被动。
在她细想的时候,魏梓焕已经端着酒杯过来寻她。
他脸上挂着淡然清雅的笑,纯净得模样和他身后尔虞我诈的“戏台子”隔绝了。
她就觉得这人没坏心思,莫不是白月光的自带光环?
“幸会,小将军。”
傅泠扯了扯脸皮,“方才太急,没能与亲王好好说道,殿下海涵。”
刚才明明是她急着赶人,哪里是来不及。魏梓焕没戳破,笑了笑。
他上前一步,借着倒酒的动作,开门见山地低声说道,“小将军,青云楼后巷中有一人间坊,梁下一位公子让本王替他邀您前去一会。”
傅泠挑挑眉,碰上他的杯子,“好说,我定准时赴约。”
她答的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等着他一样。
魏梓焕仰头喝酒,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